在月折到来之前,这个依海而生的偏僻渔村,正被一场莫名的灾难缠上。
原本该洄游的鱼群不知为何,一次次在浅滩搁浅死亡,海面上飘着成片的鱼尸,腐臭的气息飘了半个村子。
渔民们天不亮就扛着渔网出海,摇着船在海上漂一整天,饿了就啃口干硬的杂粮饼,渴了就喝口海水,可最后渔网拉上来,往往空空如也,连小虾米都少见。
日子一天天熬着,米缸见了底,腌鱼的坛子空了罐,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少了烟火气,生计越来越难维持。
但自从月折来了,这死气沉沉的光景竟一点点活了过来。
先是有渔民意外捕到一筐肥美的黄花鱼,接着有人网住了半船虾蟹,到后来,连之前总空网的渔船,也能载着满舱渔获归来。
“阿折,你真是我们这里的福星。”
距那晚风浪平息的事,已经过去半年多。
老阿伯坐在院角的石凳上,将换下来的白色丝绸眼罩丢进木盆里,盆里的清水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抬眼看向坐在竹椅上的月折,女孩乖乖地坐着,阳光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泛着柔和的光。
当初风波过后,村里还是有人怕月折的红瞳,说那双眼睛“看得人心里发慌”,最后几个老人商量着,提议用东西遮住,说是“既敬神明,也安人心”。
自那以后,月折便多了个白色眼罩。
丝绸是村里最体面的妇人送的,软乎乎的,遮住了那双猩红的眼,倒让她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性。
村里人也越发坚信,这个孩子是大海赐予渔村的神明,是来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的。
听到老阿伯的话,月折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我。”
她的皮肤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雪白,嘴唇没有半点血色,乌黑的头发垂落在肩膀上,反而衬得那张脸更显苍白,没什么生气。
“今天也出去走走吧。”老阿伯没再争辩,只是笑了笑,“你的皮肤太苍白了,需要多晒晒太阳,不然身子该弱了。”
说完,他端起木盆,就要往外走。
他要去海边的水井打水,顺便把眼罩洗了,下午还要给月折戴上。
月折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上次出去的场景,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里。
那时她还没有戴上眼罩,老阿伯让她去村口的小卖部买盐,路过海边时,想看看落日,却被几个放学的孩子撞见。
“妖怪!怪物!”
他们一边喊,一边捡起地上的石子往她身上扔。
“神明啊!快出来制裁她!”
一个胖嘟嘟的男孩双手合十,装模作样地祈祷,转眼又捡起更大的石子。
“愣着干嘛,攻击啊!”
“打死这个怪物!”
“怪物!滚出我们的村子!”
她当时就呆呆地站在那里,耳边全是四面八方的嘲笑声、咒骂声,石子砸在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红印,可她却没觉得疼。
她天生就无知无感,尝不到世间的酸甜苦辣,也没有常人的七情六欲。
不会开心,不会难过,更不会愤怒。
这样的日子,于她而言,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索然无味,度日如年。
“听到没?”老阿伯见月折半天没应声,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轻轻叹了口气,“阿折,你别恨他们,他们只是……只是之前受怕了,心里还没完全放下。”
他自然注意到过月折身上偶尔出现的伤痕,也隐约知道村里有人私下欺负她,可他没说什么,也没去质问。
他知道,村里人需要月折的“福气”,也怕她的“不同”,这种矛盾的心思,让他们只能用这种别扭的方式对待她。
而且,他从未见过这个养女哭过,哪怕被石子砸得再重,她也只是平静地看着,像在看与自己无关的事。
更让他在意的是,半年多了,月折的身子竟没怎么长大,还停留在刚捡回来时的模样,这只会让村里人更恐惧,只是现在需要她的“力量”,才没人敢明着说什么。
还没等老阿伯把话说完,月折就抬起头,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温柔得没有一丝波澜。
“父亲,我并未恨过他们。”
她是真的不恨。
没有爱恨的感知,又怎么会生出恨,这种情绪呢?
“那就好,那就好。”
老阿伯看着女孩平静的脸,见她确实没有怨怼的样子,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端着木盆走出了院门。
院门外,海风轻轻吹过,带着海水的腥气,还有远处渔民们欢天喜地的吆喝声,一片热闹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