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海面铺成一条银带,隐约能看见一道人影从深海里缓缓走上来。
海水顺着发梢滴落,月折赤着脚踩在沙粒上,墨蓝色的竖尾已悄然变回纤细的双腿,唯有脚踝处还残留着几片鱼鳞。
“准备好了吗?”
她抬手拂去颊边的湿发,指尖划过皮肤时,还带着海水的凉意,语气却藏着不容错辨的杀意。
“猎物们。”
月折望向不远处沉睡的渔村,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
海风卷着她的衣角,乌黑的发丝在肩头肆意飘动,整个人像从深海深渊里走出来的修罗,浑身裹着化不开的寒气。
目光扫过一排排错落的房屋,从村头的祭坛到村中的老榕树,很快便将目标锁定在村尾的一栋草房上。
那草房孤零零立在礁石旁,屋顶的茅草被海风刮得有些歪斜,边角处还破了个洞。
窗户里没有半点光亮,显然屋里人已睡熟,连盏守夜的油灯都没点。
这草房里只住着一个年轻女人,村里人都叫她林嫂。
月折还记得,这个女人的丈夫早在三年前就死于海难。
林嫂没有其他亲人,平日里靠着帮村民补渔网、晒鱼干过活,日子不算富裕,却也还算安稳。
可月折更记得,当初自己被粗绳绑上船锚、拖拽着往渔船走时,林嫂就站在人群最前面,手里攥着一根木棍,眼里的恨意比谁都浓烈。
此刻,草房的窗户里传来轻微的鼾声,均匀而沉重,带着连日疲惫后的松弛。
月折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有立刻进去,只是站在窗外,听着屋里均匀的呼吸声。
她抬手,指尖刚触到门板,那扇本就松动的木门便开了道缝,没有发出太大声响。
想来是林嫂连日劳累,睡前竟忘了插门,连最基本的防备都卸了个干净。
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混着劣质草席的潮气。
月光从门缝挤进去,落在土炕上蜷缩的身影上。
月折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赤脚踩在泥地上,没发出半点声音。
她停在炕边,低头看着熟睡的林嫂。
这个女人不过三十出头,眼角却已有了细密的细纹,鬓边沾着几根枯草,嘴唇干裂起皮,想来这些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既要担心没了渔获的生计,又要怕灾祸落到自己头上。
可月折的心里没有半分同情。
她想起去年冬天,林嫂咳得直不起身,缩在冰冷的被窝里发抖,老阿伯让她把刚熬好的姜汤和两斤糙米送过去。
当时林嫂拉着她的手,眼眶红红的,声音哽咽着说道:“阿折姑娘是活菩萨,救了我的命”。
说着,还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用粗布缝的小鱼香囊,塞到她手里。
“保佑姑娘平安”。
可转头到了码头,她却成了喊得最凶的人,手里的木棍挥得高高的,差点砸在她的头上。
看着她被渔网裹住时,眼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解恨的快意。
“你说,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呢?”月折轻声开口,声音很轻,却足够让睡梦中的林嫂惊醒。
林嫂猛地睁开眼,混沌的睡意瞬间消散。
当她看清站在炕边的月折时,瞳孔剧烈收缩,嘴里发出尖锐的惊恐尖叫,手脚并用地往后缩,直到后背抵到土墙,才停下动作,牙齿打颤,连话都说不完整。
“你……你不是沉海了吗?”
“你是鬼!是来找我索命的!”
“我不是鬼。”月折平静地看着她,声音里没有起伏,“我只是回来,看看你们所谓的‘正义’,到底长什么样子。”
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林嫂张了张嘴,想喊救命,声音却卡在喉咙里,被月折的眼神定在原地。
那是一双猩红的眼,里面积蓄着深海的寒气,仿佛能看透她心里所有的龌龊与自私,所有的借口都在这目光里变得苍白无力。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逼我的!是村里的人说你是灾星,是你招来的漩涡,我才……”她终于挤出几句辩解,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垂越低,连自己都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
“逼你的?”月折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是他们逼你接过木棍,还是逼你凑到最前面喊着要沉了我?是他们逼你忘了去年冬天的姜汤,还是逼你把‘活菩萨’的话抛到脑后?”
她往前走了一步,林嫂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草席,指节泛白。
“你忘了去年冬天,你咳得快断气时,是谁给你送的药?忘了你说我是活菩萨时,眼里的感激?忘了你塞给我的小鱼香囊,说要保佑我平安?”
“这些,你都忘了吗?”
每说一句,林嫂的头就低一分,最后彻底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眼泪掉下来。
她不是不难过,是不敢难过,更是知道自己理亏,知道自己忘恩负义,可在恐惧和私心面前,那些曾经的善意,早就被她抛到了脑后,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月折看着林嫂这副模样,心里最后一点波澜也消失了,嗓音温柔得像在哄小孩,却字字淬着冷意。
“渔村的安稳,从来不是拜出来的,也不是靠献祭换来的。”
“你们当初奉我为神,是为了渔获。”
“现在要杀我,是为了推卸灾祸。”
“从头到尾,你们都只想着自己。”
“你们欠我的,现在该还了。”
说完,她没有丝毫犹豫,举起右手。
指尖不知何时已变回尖利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