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墟的庇护所内，时间以某种粘稠而怪异的方式流逝。王默盘膝坐在能量凝成的光垫上，双眸紧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全部的心神都沉入体内那片混乱的战场。

金粉色的守护之力如同温暖的溪流，试图抚平创伤，修复裂痕；漆黑的毁灭本源则像狂暴的岩浆，横冲直撞，带着世王冰冷的意志，想要吞噬一切；源自水清漓的那丝寂灭之力，则如同万年寒冰，冷漠地悬浮在两者之间，时而成为缓冲的屏障，时而又因其绝对的冰冷而加剧着冲突。

梳理的过程痛苦而缓慢，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试图让不同属性的能量接触、磨合，都会引来灵魂层面的剧烈震颤。她咬紧牙关，凭借着从母亲那里继承的韧性，以及内心深处对罗丽、对伙伴们、对那个曾经充满色彩的世界的不舍，顽强地坚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墟中时间的一个片段，又或许是外界的数日，她终于取得了一丝微小的进展——一丝极细微的金粉色能量，与一缕同样细微的漆黑毁灭本源，在她意志的强行糅合下，并未相互湮灭，而是扭曲着、缠绕着，形成了一小段极不稳定的、散发着灰蒙蒙光泽的能量丝线。

这丝线脆弱不堪，却是一个开端。它证明了几种力量并非绝对无法共存。

就在她心神因这小小的成功而略微松懈的刹那——

异变再生！

她体内那丝一直安静悬浮、作为缓冲的水清漓的寂灭本源，仿佛被那新生的混沌能量丝线无意间触动，猛地悸动了一下！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冰冷的感应，如同无形的丝线，骤然穿透了墟的混乱法则壁垒，强行连接上了她的意识！

不是召唤，不是污染。

而是一种……共感！

“呃！”

王默闷哼一声，眼前景象瞬间模糊、切换！

她不再身处墟的庇护所，而是仿佛灵魂出窍，坠入了一片绝对黑暗、绝对死寂的冰冷深渊！

是净水湖！水清漓所在的、被绝对寂灭吞噬的净水湖底！

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冰冷与虚无。时间在这里停滞，希望在这里冻结，万物终焉的气息浓郁得如同实质。

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心，她“感受”到了一个存在。

那是水清漓。

他不再是那个飘逸出尘、偶尔会为她掀起波澜的水之主宰，而是一尊被永恒寒冰封存的雕塑，端坐在湖心最深的黑暗里。蓝色的长发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枯萎的水草。他低垂着头，面容模糊在阴影中，只有那周身散发出的、与这片死寂完美融合的冰冷波动，证明着他依旧“存在”。

一种难以言喻的、尖锐的痛楚，猛地刺穿了王默的心脏！

这痛楚并非来自她自己，而是通过那奇异的共感连接，直接来自于水清漓！

那是被绝对寂灭吞噬后，所有情感、记忆、甚至痛苦本身都被冻结后，残留的、最本质的……空洞与虚无。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存在”。仿佛亿万年的孤寂与冰冷，都压缩在了这一刻，通过这连接，狠狠砸在了王默的灵魂上。

“水……王子……”她在意识中无声地呐喊，想要靠近，却被那绝对的冰冷拒之千里。

就在这时——

那尊冰封的“雕塑”，似乎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他……抬起了头。

通过共感，王默“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不再是熟悉的冰蓝色，也不是失控时的血红，而是一种……空洞的灰白。如同蒙尘的琉璃，倒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灰白最深处，当他的“视线”（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视线）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落在与共感连接的王默意识上时——

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冰蓝星火，在那灰白的荒漠中，猛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在永夜中划过的、转瞬即逝的流星！

伴随着那星火的闪烁，一股更加清晰、更加尖锐的波动，顺着共感连接传来！

那不是语言，而是最原始的意识碎片，充满了被冰封的痛苦、无尽的迷茫，以及……一丝连寂灭都无法彻底磨灭的、极其微弱的……牵挂。

王默清晰地“听”到了那两个破碎的音节，如同从万丈冰层下传来的、濒死的叹息：

“……人……类…………”

后面的字眼模糊不清，湮灭在了冰冷的死寂中。

但那一声“人类”，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王默的灵魂上！

他还记得！

即便被寂灭同化，即便意识近乎消亡，在那灵魂的最深处，他依旧残留着一丝对她的……印象！

这认知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排山倒海的悲伤与心疼！她想起净水湖畔初遇时他略带好奇的注视，想起他一次次看似冷漠实则暗含关切的出手相助，想起他最后失控时那夹杂着痛苦与毁灭的疯狂……

而现在，他变成了这副模样，囚禁在自己力量化作的绝对牢笼里！

“对不起……对不起……”王默的意识在共感中颤抖，泪水从她本体的眼角滑落，“是我连累了你……水王子，我……”

她试图传递过去一丝温暖，一丝安慰，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调动起体内那缕刚刚诞生的、极不稳定的混沌能量，小心翼翼地，顺着那共感连接，如同递出一支微弱的火苗，送往那片绝对的黑暗与冰冷。

这行为极其冒险！她的力量与此刻水清漓的寂灭本质截然相反，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剧烈的排斥甚至反噬！

那缕灰蒙蒙的能量丝线，颤巍巍地穿越了无形的连接。

当它触及到那片死寂的冰冷时——

轰！！！

水清漓那空洞的灰白眼眸中，冰蓝星火再次爆闪！这一次，更加明亮，更加……痛苦！

他周身凝固的寂灭之力像是被投入石子的冰湖，剧烈地波动起来！不再是平静的死水，而是掀起了无形的惊涛骇浪！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崩裂的嘶鸣，通过共感传来！

王默递过去的那缕混沌能量，如同火苗遇到了滚油，非但没有带来温暖，反而像是在他冻结的灵魂上狠狠泼了一瓢沸水！那残存的、微弱的情感碎片，在这极端相反的刺激下，发出了濒临彻底粉碎的哀嚎！

共感连接变得极度不稳定，画面疯狂闪烁，冰冷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反向涌向王默！

“不！快断开！”墟中，那古老意志的警告声急促响起！

王默猛地切断了能量输送，强行封闭了那共感连接！

“噗——”她本体喷出一口鲜血，精神萎靡，脸色惨白。体内刚刚平衡一丝的能量再次陷入混乱。

眼前的幻象消失，她重新回到了墟的庇护所，心脏因后怕和剧痛而疯狂跳动。

她失败了。

她的尝试，不仅没能帮到水清漓，反而可能加剧了他的痛苦，甚至加速了他被寂灭彻底同化的进程！

无尽的悔恨和无力感将她淹没。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的、被封印的净水湖底。

那剧烈的波动渐渐平息。

水清漓重新低下头，恢复了那尊冰封雕塑的模样。

只是，在他那彻底化为灰白的眼眸最深处，那一点冰蓝的星火，并未完全熄灭。

它变得极其微弱，却更加顽固地闪烁着。

仿佛在绝对的无光之海中，固执地守望着……一丝永远无法触及的、来自人类世界的……微弱暖意。

这丝暖意，成了他永恒冰封中，唯一的……也是最大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