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医院门口,手里攥着那张纸条。阳光晒得纸边发软,像被火燎过一样卷曲。
手机又响了。是小唐发来的消息:“林总,新项目启动会定在明天上午十点,客户说想亲自确认设计稿。”
我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边缘。沈知夏走了,留下这张纸条,像是怕我太累,又像是怕我继续追问她到底在躲什么。
“你该好好休息。别太累。”
就这一句话,写得工整又克制,连笔迹都像刻意压平了情绪。她还是这样,什么事都喜欢一个人扛着,哪怕是我妈的事。
我叹了口气,把纸条折好,放进口袋。转身走进医院大厅,电梯已经关上了,镜面里映不出我们的影子。
我搭扶梯下去,脚步有些沉。
刚走到一楼,就听见有人喊我:“林先生!”
护士从服务台后面跑出来,气喘吁吁的:“您母亲的手续还没办完,需要您签字。”
我点点头,跟着她去了办公室。
签完字,她递给我一个文件袋:“这是您母亲住院期间的一些资料,还有……她留下的东西。”
我接过袋子,没说话。
走出医院时,天已经快黑了。我坐在车里,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沓病历、缴费单,还有个信封。
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字迹很熟,是我妈的。
我捏着它,指节有点白。发动机熄了火,车厢里安静得吓人。
我深吸一口气,拆开信封。
纸上只有几行字:
“澈儿,妈对不起你。这些年,我一直觉得亏欠你。你爸走得太早,我没本事给你更好的生活,反而让你早早懂事,替我分担。你和知夏的事,我知道,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怀疑她,更不该赶她走。她是个好姑娘,只是我太固执……妈现在不疼了,也不拖你后腿了。你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妈在天上看着你。”
最后几个字歪了,像是写到一半手抖了。
我闭上眼,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胸口闷得厉害。
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我把信折好,塞回信封,放进副驾座。发动车子,驶入夜色。
第二天早上,我准时到了公司。
会议室里,客户已经在等了。他们是一家高端家居品牌,这次要推的是智能系列,主打“科技与温度并存”的理念。
我坐下来,打开电脑,调出PPT。
“我们这次的主题是‘家的温度’。”我开口,“科技不是冰冷的工具,而是承载情感的载体。我们要做的,不是炫技,而是让人感受到——即使再智能,它依旧是温暖的。”
客户代表频频点头。
我继续讲方案,每一个细节都是我亲手打磨的,没有一句废话。
讲完之后,全场沉默了几秒。
“林总,”客户负责人站起身,伸出手,“这个案子,我们交给你了。”
我起身握手,力道适中。
散会后,小唐凑过来:“林总,这回客户可是冲着你来的,之前他们谈了三家都不满意,听说你要来才点头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回到办公室,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程野的消息:“晚上吃饭?”
我回复:“可以。”
他回了个地址:老地方。
傍晚六点,我到了那家小馆子。
程野已经坐在角落的位置上,面前摆了一瓶啤酒。
我坐下,他给我倒了一杯。
“你妈的事,节哀。”他低声说。
我点头,喝了口酒。
“最近怎么样?”他问。
“还好。”
“骗谁呢?”他嗤笑,“你妈刚走,沈知夏又突然冒出来。你心里肯定乱得很。”
我没否认。
“她来找你了?”他问。
“嗯。”
“说了什么?”
“帮我照顾我妈,直到最后一刻。”
程野愣了一下,放下杯子:“她……还管这些?”
“她说不想让我太累。”我苦笑,“可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我越难受。”
程野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你知道吗?”我继续说,“我妈临走前,手里攥着个纸飞机。”
他皱眉。
“小时候我摔碎了她最爱的碗,她没骂我,反而把碎片折成飞机,说这样好运就会回来。”我声音有点哑,“可现在,她走了,带着她的愧疚,还有……对知夏的歉意。”
程野叹了口气:“她变了。”
“是啊。”我点头,“变得不像从前那个会抱着我哭,会在我熬夜加班时偷偷泡热牛奶的女人了。”
“你现在……怎么想她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你还恨她吗?”
“恨。”我说,“但有时候又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我没那么倔,如果我没把她推开……”
“可她确实伤害了你。”程野打断我,“你不能因为她做了点补救,就原谅她。”
“我不是原谅。”我摇头,“我只是……有点迷。”
“迷?”他冷笑,“林澈,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感性了?”
我没说话。
“听我说。”他靠过来,语气认真,“沈知夏这个人,你现在看不清。她当年能因为几句挑拨就把你推开,现在就能因为别的事再伤你一次。别回头。”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说得好像我还会回头似的。”
“你不会?”他挑眉。
“我不会再给她机会了。”我说得慢,却坚定,“我吃过一次亏,不会再吃第二次。”
他点点头:“这才像你。”
我们喝完酒,各自回家。
第二天上午,我刚进公司,前台说有人找我。
我过去一看,是沈知夏。
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头发扎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有事?”我问。
“你妈的墓地,我想去看看。”她说。
我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问了医院。”她轻声说,“我能去吗?”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复杂。
“你想去就去吧。”我说,“但我不会陪你。”
她点头:“我明白。”
“不过,”我补充,“下周三上午十点,墓园见。”
她轻轻应了一声:“好。”
我转身要走,她忽然叫住我:“林澈。”
我停下。
她看着我,眼神有点挣扎:“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挑眉:“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她咬了咬唇:“我还是关心你。”
“别。”我语气冷了些,“你关心我,不如先关心你自己。”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转身走了。
周三上午,我提前半小时到了墓园。
天气有点阴,风吹起来带着凉意。
我在墓前站了一会儿,给妈烧了点纸钱。
沈知夏来了,穿得比上次更素净,手里拿着一束白菊。
她走到墓前,把花放下,蹲下身,轻轻拂去墓碑上的落叶。
我没说话,只是站在旁边。
她低头看着墓碑,忽然开口:“阿姨,我来晚了。”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站在她身后,看见她肩膀微微颤抖。
“我知道您一直不喜欢我。”她继续说,“可我真的爱他。我从来都没变过。”
我心头一震。
她抬头看向墓碑:“我只是……太怕了。怕自己配不上他,怕他有一天会后悔,怕他为了我放弃太多。”
“后来我才知道,真正让他受伤的,不是我,而是我自己。”
她声音哽咽,却没哭。
“阿姨,”她轻声说,“对不起。”
我站在那儿,听着她的话,心里翻江倒海。
风吹过,纸钱的灰烬被卷起,飘向天空。
沈知夏站起身,转头看我:“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我点头:“我早就知道了。”
她眼里终于落下泪来。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问。
“因为我不想让你难过。”我说,“也不想让自己难堪。”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知夏,”我低声说,“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却没伸手擦。
“我知道。”她哽咽着说,“我只是……想来见她一面。”
我看着她,心里忽然有点疼。
“走吧。”我说,“风大。”
她点头,转身要走。
我跟在她后面,走了一段路。
忽然,她停下脚步。
“林澈。”她轻声说。
我停下。
她没回头,只是站在那儿:“你……过得好吗?”
我沉默了一下,说:“还好。”
“真的?”
“嗯。”
她轻轻“嗯”了一声,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我妈说的那句话:
“飞吧,好运会来的。”
可这一次,我没有追。
林澈站在墓园门口,看着沈知夏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风还在吹,卷起几片枯叶。
他低头看了眼表,九点四十三分。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小唐的消息:“林总,客户那边说想提前看样机。”
他回了个“好”,把手机放回口袋。
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澈!”
他回头,看见沈知夏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头发被风吹乱了。
她站定在他面前,胸口起伏,眼神却很坚定。
“我刚才……忘了问你一件事。”她声音有点哑。
林澈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你妈临走前,有没有……说过什么?”她问得小心翼翼,像是怕踩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林澈沉默了几秒,开口:“她说她对不起我。”
沈知夏眼眶又红了:“不是这个……我是说……有没有提到我?”
“提到了。”他说,“她说你不该走。”
沈知夏咬住下唇,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她说你一直是个好姑娘。”林澈继续说,语气平静,“只是她太固执。”
沈知夏低头抹了把脸,声音哽咽:“那……她有没有说……她原谅我了?”
林澈看着她,眼里没有波澜:“她已经原谅你了。”
沈知夏点点头,嘴唇颤抖着:“那……你呢?”
林澈没立刻回答。
风吹得更急了些,他抬手扶了扶领带,转身朝停车场走去。
“林澈!”她追上来一步。
他停下脚步,没回头。
“你到底……还恨不恨我?”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林澈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我现在不恨你了。”
沈知夏愣住。
“但我也不爱你了。”他说完,大步离开。
沈知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
几天后,林澈正在公司开会。
小唐突然推门进来,脸色不太对。
“林总,出事了。”她低声说。
林澈皱眉:“什么情况?”
“沈知夏……住院了。”
会议室一片安静。
林澈看着她,表情没变:“哪家医院?”
“仁和。”小唐说,“听说是胃出血,送进去的时候已经昏迷了。”
林澈站起来,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客户代表还在会议室坐着,他头也不回地说:“散会。”
林澈赶到医院时,天已经黑了。
护士拦住他:“你是家属吗?”
“我是……”他顿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
“那不能进ICU。”
林澈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起。
“程野,帮我查一下沈知夏的情况。”他说得直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她胃穿孔,刚做完手术,现在在观察。”
“严重吗?”
“医生说恢复得好的话,一个月就能出院。”
林澈松了口气。
“你去医院了?”程野问。
“嗯。”
“你打算怎么办?”
林澈没说话,只是看着病房方向。
“她身边没人照顾。”程野继续说,“要不要……安排个护工?”
林澈点头:“你去办吧。”
挂了电话,他站在走廊尽头,看着墙上挂着的“静”字。
灯光太亮,刺得眼睛疼。
第二天一早,林澈照常上班。
刚坐下,小唐递来一份文件:“林总,这是新项目的预算方案。”
他接过来看了一眼,点头:“不错。”
“还有一个消息。”她迟疑了一下,“沈小姐醒了。”
林澈没抬头:“谁告诉你的?”
“我在医院遇到她朋友,说是她委托的律师联系过我们公司。”
“什么事?”
“她说……想请你签一份协议。”
林澈抬眼:“什么协议?”
“关于她名下的房产。”小唐说,“她要把那套房子……过户给你。”
林澈愣住。
“她说当年是你买的房,她只是挂了名字。”小唐继续说,“现在她想还给你。”
林澈放下文件,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你怎么想?”他问。
“我觉得……她可能知道自己病情比想象中严重。”小唐声音轻了下来,“她朋友说,她最近一直在整理遗嘱。”
林澈猛地睁开眼。
“她……到底得了什么病?”他问得有些急。
小唐犹豫了一下:“胃癌,晚期。”
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