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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老爷子雷霆万钧地来,又雷厉风行地走了,留下了一室心思各异的沉默和暂时被强行压制的惊涛骇浪。
周婉脸色极其难看,但碍于老爷子的威严,终究没再说什么,只冷冷瞥了许念念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和轻视毫不掩饰,随即也起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都带着未消的怒气。
公寓门再次关上。
只剩下季忱和许念念,以及无形中弥漫的、更加复杂的张力。
季忱依旧站在许念念身边,身形挺拔,侧脸线条冷硬,但周身那股因与母亲对抗而激起的锐利气息尚未完全收敛。他低头,看向身旁沉默的女人。
许念念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和轻轻搭在小腹上的手。刚才在祖父面前的那份镇定似乎消耗了她不少力气,此刻显出一种易碎的疲惫。
季忱想起她刚才那句“只求孩子平安降生”,心头那处被祖父的出现暂时压下的异样感再次浮现。不是愤怒,不是掌控欲,而是一种……更陌生的,酸涩而胀满的情绪。
OS:只是这样?只要平安?
他习惯了算计、掠夺和等价交换,对于如此简单纯粹的“所求”,反而有些无措。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因方才的紧绷而略显沙哑:“吓到了?”
许念念闻声抬起头,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波澜,却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没有。”
她的目光掠过他依旧微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唇,忽然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和疲惫:“习惯了。”
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风暴,习惯了在夹缝中求生。
这两个字像细针,轻轻扎了季忱一下。他想起她经历的家变,想起自己将她强留在身边的方式……一种极淡的、名为“愧疚”的情绪,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油锅,瞬间炸开一点微小的油星,又迅速消失不见。
他移开视线,语气生硬地转开话题:“祖父的话,你不用有压力。安心养着就行。”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一道新的指令,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
但许念念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他似乎在用他的方式,给她一颗定心丸。
OS:或许……这就是何逸之说的,‘恃宠而骄’的时机?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眼中那点脆弱已被小心翼翼地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尝试性的、带着微弱试探的平静。
“季总,”她看着他,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了许多,“既然要安心养着……我能不能提个小要求?”
季忱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会在这种时候提要求。OS:得寸进尺?但他心情因祖父的变相认可(至少认可了孩子)而微妙地不错,便耐着性子:“说。”
“房间里有些闷,”许念念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显得只是出于身体需求,而非别有目的,“每天能不能……多一点点下楼去花园散步的时间?半个小时就好。医生也说适当活动比较好。”
她之前的活动范围和时间被严格限制,每次都有保镖寸步不离地跟着,像放风一样。
季忱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评估这个要求的风险和她的意图。
OS:只是想透气?还是想借机做点什么?
但他看着她还显苍白的脸色和那双此刻显得格外清澈、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期盼的眼睛,那点怀疑又被一种莫名的、想要满足她这点微不足道愿望的冲动压了下去。
不过是多看一会儿。眼皮子底下,量她也翻不出天。
“可以。”他颔首,答应得比想象中痛快,但随即补充,带着惯有的警告,“我会让保镖跟着。”
“谢谢季总。”许念念适时地露出一个浅淡的、仿佛松了口气的笑容,甚至微微弯了弯眼睛。
那笑容很短暂,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季忱心底漾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他忽然觉得,答应这点小要求,换来她这样一个表情,似乎……不亏。
他甚至下意识地追加了一句:“还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佣人说。”
这话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种琐碎的关怀,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许念念也怔了怔,随即从善如流地点头:“好。”
一种古怪的、看似缓和却依旧隔着千山万水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接下来的几天,季忱似乎真的将“安心养着”落到了实处。他依旧忙碌,但回公寓的时间更规律了些。有时甚至会过问一下她的饮食和睡眠,虽然语气总是硬邦邦的,像在听下属汇报工作。
他让人送来了更多关于孕期和育儿的书籍,中外文都有,堆在客厅一角。许念念偶尔拿起翻看,能感觉到他投来的、若有似无的视线。
他甚至在某天深夜回来时,带回了一盒老字号的手工核桃酥,包装古朴,放在桌上,什么也没说,就进了书房。许念念第二天早上看到时,愣了很久。
这些细碎的东西,像一片片漂亮的玻璃糖纸,包裹着依旧冰冷的内核,试图装点这座荆棘王座。
许念念谨慎地接收着这一切。她依旧警惕,依旧记得仇恨,却也清醒地利用着这份突如其来的、略显笨拙的“优待”,努力为自己和孩子争取更多一点的空间和养分。
她会按时下楼散步,在保镖的注视下,感受阳光和微风,悄悄观察着公寓周边的环境和安保漏洞——即使希望渺茫。
她会“不经意”地在他面前多看某本育婴杂志几眼,第二天,那本杂志里提到的最新款空气净化器或许就会出现在公寓里。
她甚至开始尝试着,在他偶尔询问身体情况时,多说一两句真实的感受,比如“今天好像有点抽筋”或者“胃口好像好了一点”。
季忱对她的这些“反馈”似乎并不反感,有时甚至会皱着眉让助理去咨询医生,或者吩咐厨房调整菜单。
两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默契。
直到某天下午,季忱提前回来,发现许念念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客厅或卧室,而是在书房里。
她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手里拿着的,竟是那幅他拍回来的、她父亲的遗作——《涅槃》的拍卖图录副本。夕阳的光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柔和的侧影和微隆的腹部,她看得那样出神,连他进来都没有察觉。
季忱的脚步顿在门口。
OS:她在看那幅画?
他看到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图录上那幅画的印刷品,眼神复杂,有悲伤,有追忆,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决绝?
那幅画,是他用强取豪夺的方式买回来的,是为了提醒她,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
此刻看着她这般神情,他心头那点因“掌控”而生的满足感,忽然变得有些索然无味,甚至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是不是……又做错了?
许念念终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猛地回过神,转过身,看到门口的季忱,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将图录合上,藏到身后,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季忱的目光在她藏到身后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抬起,对上她有些惊慌的眼睛。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发怒或质问,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夕阳的光线中,细小的尘埃在两人之间飞舞。
隔阂依旧深重,恨意未曾消弭,算计仍在暗处涌动。
但那座冰冷的荆棘王座上,似乎真的因为那些笨拙的玻璃糖纸和那个悄然孕育的生命,而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
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