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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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老爷子并没有让那份暂时的平静持续太久。几天后，一通电话直接打到了季忱的私人手机上，言简意赅，不容拒绝：“回老宅一趟，现在。”

语气平稳，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季忱正在开会，接到电话，眉峰微蹙，却没有多问一句，只回了两个字：“马上。”

他知道祖父为何找他。那日公寓里的短暂交锋，只是序曲。真正的谈话，现在才开始。

半小时后，季忱的车驶入季家老宅那戒备森严、厚重肃穆的大门。绕过精心修剪却透着冷清的大片草坪，主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夕阳余晖下。

管家早已候在门口，恭敬地引他入内，直接走向二楼的书房。那是季老爷子的绝对领域，充斥着古籍、墨香和沉淀了数十年的权柄气息。

书房门打开，季老爷子正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案后，戴着老花镜，看着一份文件。听到动静，他头也没抬，只是指了指对面的黄花梨木圈椅。

“坐。”

季忱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姿态是习惯性的恭敬，眼神却一如既往的沉静冷冽，并无惧色。

书房里只剩下老爷子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和一座古老座钟缓慢的滴答声。空气凝滞，压力无形却巨大。

终于，老爷子放下文件，摘掉老花镜，揉了揉眉心，这才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季忱身上。那目光不似那日在公寓时的雷霆万钧，反而更沉、更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老爷子开口，声音平稳，却自带千钧重量。

季忱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闪：“为了许念念和孩子的事。”

“哼，”老爷子轻哼一声，身子向后靠进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你还知道是为了这事。我还以为你季大少爷如今翅膀硬了，眼里早就没有这个家，没有规矩了！”

这话已是极重的敲打。

季忱面色不变，语气平淡却坚定：“祖父，孩子是季家的血脉，我必须留下。”

“我没说不留！”老爷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其不争的愠怒，“我问的是你的处理方法！蛮干！胡闹！为了一个女人，跟你母亲顶撞，把场面弄得那么难看！让外人看我们季家的笑话！这就是你学了多少年的为商之道、御下之术？！”

季忱沉默着，没有反驳。在祖父面前，任何巧言令色都是徒劳。

老爷子盯着他，目光锐利如刀：“那个许家丫头，我看了。模样是顶尖的，遭遇也确实可怜。但越是这样的女人，心思就越深！她如今家破人亡，一无所有，攀上你这棵大树，会甘心只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情妇？她刚才在我面前那番话，听起来倒是情真意切，可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落难美人的眼泪和承诺！”

“她图什么？仅仅是孩子平安？”老爷子冷笑，“阿忱，你是我一手带出来、最看重的孙子，别告诉我你看不透这其中的风险！”

季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祖父，我明白您的顾虑。她或许有所图，但无论她图什么，都在我的掌控之内。”他顿了顿，抬眼，目光里是绝对的自信和一丝偏执，“她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掌控？”老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重重一拍桌子！“你用强取豪夺的方式把人圈在身边，用孩子当锁链拴住她，这就是你的掌控？你这是在她心里埋下一根永远拔不掉的刺！这根刺，现在或许碍不着你，可以后呢？等孩子生下来，等她羽翼渐丰，或者等你对她稍有松懈，这根刺就会成为最致命的隐患！”

老爷子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暮色中的庭院，背影透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了然。

“我们季家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一味强横，而是恩威并施，权衡利弊！你要留子，可以。甚至，你要留那个女人，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季忱眸光微动，看向祖父的背影。

老爷子转过身，目光如炬：“但绝不是用你现在这种最愚蠢、后患最大的方式！”

“第一，”他伸出食指，语气不容置疑，“和时常家的婚约，必须妥善处理！要么，你拿出足够的代价和理由，让对方主动退让，全了两家的颜面！要么，你就给我拿出季家继承人该有的担当，给你母亲、给时常家一个明确的交代！想两头都占着，天下没这么好的事！”

“第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那个女人和孩子，在你处理好婚约之前，不能公开，不能有任何名分！这是底线！季家的门风，不能毁在你手里！”

“第三，”老爷子的目光变得极其深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你要看清楚，你对她，到底是一时兴起的占有欲，还是别的什么？如果只是前者，等孩子生下来，给她一笔足够她挥霍几辈子的钱，打发得远远的，孩子抱回季家抚养，这才是对季家、对孩子最好的选择！”

季忱的眉头骤然锁紧，刚要开口，却被老爷子抬手制止。

“你听我说完！”老爷子目光如电，“如果……如果你是动了真格的了……”

他顿了顿，苍老却精明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语气沉缓下来，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冷酷的理智：

“那你就更得学会用脑子，而不是用蛮力！”

“拔掉她心里的刺，光靠关着、守着是不够的。你得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让她觉得留在你身边，比离开更好，让她……哪怕为了孩子，也愿意跟你站在一条船上。”

“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手段！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把她逼到绝境，让她恨你入骨，却因为孩子不得不屈服！那不是掌控，那是埋雷！”

老爷子一番话，掷地有声，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季忱所有行为背后的隐患和短视。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座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

季忱垂着眼，面容冷峻，看不出情绪。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祖父的话，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不愿承认的某些真相。

OS：埋雷？心甘情愿？

他从未想过要拔掉她心里的刺，他只想把那根刺也变成装饰他王冠的一部分。他享受那种带着恨意的臣服和掌控。

可如果……如果那根刺真的会在未来某天，炸得他和孩子粉身碎骨呢？

老爷子看着他沉思的模样，知道话已点到。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许：“阿忱，你从小就要强，什么都要抓在手里，这没错。但有些东西，像沙，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那个女人，现在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或许能成一段佳话；用不好，就是毁了你、毁了季家的祸水。怎么选，怎么做，你自己想清楚。”

他摆了摆手，显得有些疲惫：“去吧。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季家未来的担子在你身上，别让私情蒙蔽了双眼，因小失大。”

季忱缓缓站起身，对着祖父深深鞠了一躬：“孙儿明白。让祖父费心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深处，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转身，步伐沉稳地离开了书房。

老宅沉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季忱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吩咐开车。他只是看着窗外那栋象征着无上权柄也禁锢了无数情感的冰冷老宅，目光幽深难测。

祖父的棋盘已经摆开。

每一步，都关乎未来。

而他手中的棋子，除了财富和权力，还多了一个满怀恨意的女人，和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这盘棋，该如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