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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与何逸之的雪茄室谈话后,季忱似乎真的将那些刺耳却无法忽视的建议听进去了一些。改变并非一蹴而就,他依旧是那个气场强大、惜字如金的季忱,但一些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正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暖流,慢慢渗透进他们之间僵持的关系里。
最先注意到的是饮食上的调整。餐桌上依旧精致奢华,但那些过于油腻或生冷的、据说对孕妇不太友好的菜色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清淡滋补的汤品和菜肴。季忱从不解释,甚至不会多看那些菜一眼,但许念念能感觉到,这不是厨师的临时起意。
有一次,她只是无意间对着一道稍微油腻的鸽子汤蹙了蹙眉,第二天,那道汤就从菜单上消失了。
OS:他注意到了?许念念心下微诧,随即又告诫自己,或许只是巧合,或者是他对“所有物”健康状况的例行关注。
更大的变化发生在她每日的“放风”时间。保镖依旧如影随形,但距离似乎拉远了一些,不再给她那种喘不过气的紧迫感。甚至有一次,她在花园里多看了一会儿角落里新栽的几株白色山茶花,第二天,那里就多了一张舒适的藤编长椅,正好方便赏花。
季忱某天傍晚回来,状似无意地将一个精美的纸袋放在茶几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路过看到的,你应该用得上。”
许念念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双极其柔软舒适的平底软底鞋,尺码正好是她现在的尺寸,款式简单却质感一流。
她抬头看向他,他正低头翻着文件,侧脸线条冷硬,耳根却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自然的微红。
OS:路过?顶尖奢侈品牌的定制鞋店,可不会开在他日常经过的路径上。
她沉默地收下了,低声道:“谢谢。”
季忱只是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开始过问她产检的细节。不再是以前那种冷硬的“医生怎么说”,而是会在她产检回来后,看似随意地问一句:“今天一切都好?” 目光会在她尚且不明显的小腹上停留一瞬,又迅速移开,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张。
有一次,家庭医生例行检查后,委婉提到孕妇后期可能需要补充一些特定的营养素。第二天,那些瓶瓶罐罐就已经整齐地摆在了她的床头柜上,旁边还附着一张打印的、极其详细的服用说明和时间表——依旧是助理的字迹,但命令来自谁,不言而喻。
他甚至……尝试和她进行一些工作之外的、极其笨拙的交流。
比如,某天新闻里恰好报道了许家曾经参与过的一个慈善项目后续。季忱看着电视屏幕,忽然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不再是命令或质疑:“这个项目,当初是你父亲主导的?”
许念念怔了一下,心脏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她沉默片刻,才低声回答:“嗯。他花了很大心血。”
季忱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那一刻,空气里没有同情,没有嘲讽,只是一种罕见的、平静的认可。
还有一次,他看到她正在看一本关于早期教育的书,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似乎觉得为时尚早,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直接告诉林助理。”(林助理是他的首席生活助理,权限极大)
这些变化,细小,琐碎,甚至有些别扭。与他惯常的强势冷酷相比,显得如此生涩和不自然。
许念念全都看在眼里。
她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警惕。OS:他在做什么?试图用这种小恩小惠来收买我?软化我?还是何逸之或者季老爷子又跟他说了什么?
她不相信季忱会突然转性。这更像是一种新的、更高级的掌控策略——怀柔政策。
但不可否认,这种相对“平和”甚至偶尔流露出笨拙“关心”的待遇,确实比之前那种纯粹的禁锢和压迫,让她身体和心理上的压力减轻了不少。至少,她不用再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防备着他的暴怒和羞辱。
她像一个最冷静的观察员,客观地记录着他的每一点变化,分析其背后的动机,同时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心防,不敢有丝毫松动。
恨意依旧根深蒂固,复仇的目标从未动摇。
只是偶尔,在看到他因为试图表达关心而显得格外笨拙僵硬时,在她因为孕吐不适而他虽然脸色难看却下意识让佣人立刻清理并端来温水时……她的心底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想立刻掐灭的……异样感。
那感觉不是心动,更像是一种复杂的唏嘘和……可怜?
OS:原来无所不能、冷酷强硬的季忱,也有这样手足无措、甚至有点……可笑的时候。
她很快将这丝情绪压下去,告诉自己这只是假象,是糖衣炮弹,是为了让孩子平安出生的权宜之计,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的阴谋。
但无论如何,冰封的氛围确实在一点点缓解。
季忱似乎也在这种笨拙的尝试中,找到了一种陌生的、别扭的……满足感?当他那些生硬的“好意”没有被直接拒绝,甚至偶尔得到她一声极轻的“谢谢”时,他紧蹙的眉头会微微舒展,周身冰冷的气压也会短暂地回暖片刻。
OS: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一场无声的、缓慢的拉锯战正在两人之间展开。
一个试着放下一些身段,笨拙地学习如何“对人好”。
一个冷眼旁观,警惕地评估着所有“好意”,坚守着仇恨的堡垒。
冰层之下,暖流暗涌。
但何时能彻底融化坚冰,或者最终是否会演变成更大的风暴,无人知晓。
许念念抚摸着日渐隆起的小腹,眼神依旧清冷而坚定。
OS:宝宝,妈妈不会被他骗了的。
我们只是在……等待时机。
而她并不知道,那个试图改变的猎人,也在暗中审视着自己的进度,并开始筹划着下一个、他认为更能“投其所好”的行动。
季忱正在书房处理文件,听到许念念这句话,手中的钢笔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看向站在门口的她。孕期的她比以往丰腴了些,肌肤透着光泽,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清醒,像淬了火的琉璃。
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
"记得。"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每一个字都记得。"
他示意她进来,等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才缓缓开口,语气像在作商业汇报般条理清晰:
"慕延楷最近在争取城北那块政府规划的新能源用地,投入了大量资金游说关系。他联合了几家有外资背景的基金,试图以‘引进国际先进技术’的名义拿下项目主导权。"
许念念的指尖微微收紧:"然后呢?"
季忱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不知道的是,那块地周边发现了重要的历史遗迹群,文物保护部门即将介入,所有开发计划会被无限期搁置。"
许念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你早就知道?"
"比他知道得早一点。"季忱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如何,"他投入的那些'游说资金',有几笔走的是不太合规的渠道。等项目黄了,税务和纪检部门会收到详细的匿名举报材料。"
许念念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季忱继续道:"他最大的赌注压在并购德国一家新能源科技公司上。谈判已经进行到最后一轮,慕氏集团股价因为这桩潜在并购已经上涨了15%。"
他顿了顿,看着许念念的眼睛:"那家德国公司的核心技术数据,实际上存在严重缺陷,实验室数据与量产数据差距巨大。一旦并购完成,投入量产,慕氏将面临巨额亏损和国际诉讼。"
"你会告诉他这个吗?"许念念轻声问。
季忱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慕氏现在股价虚高,正是做空的好时机。我已经安排了离岸基金,等并购消息正式公布、股价冲到最高点时开始行动。"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音。
许念念久久没有说话。季忱的这些安排,冷酷、精准,每一招都打在慕家的七寸上,足以让慕延楷辛苦经营的一切慢慢崩塌。
这不是一时兴起的报复,而是经过周密计算的歼灭战。
"需要多久?"她终于问。
"快则半年,慢则一年。"季忱回答,"我要的不是慕家快速破产,而是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搭建的一切如何一砖一瓦地倒塌,让他体验你父亲曾经经历的一切绝望。"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将她圈在其中。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直刺人心:
"这就是你要的血债血偿。"
"但许念念,"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复仇是条单行道,踏上就不能回头。你确定要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许念念抬起头,毫不避让地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清醒与坚定:
"从我爸跳下去的那天起,我就已经踏上这条路了。"
"现在,我只要确保慕延楷结局比我爸惨烈十倍。"
季忱凝视着她,许久,唇角缓缓勾起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
"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