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薄霜敷在白菜畦上,外层的菜帮裹着层白,像披了件半透明的纱,风一吹,菜叶“沙沙”响,霜粒落在青砖上,没一会儿就化了,洇出浅湿的印子。母亲蹲在畦边,手里攥着棵包得紧实的白菜,菜根还沾着泥,她轻轻一拽,带着霜气的白菜就离了土,指节上的老茧蹭过带霜的菜帮,沾了点青白的凉。
“晚晚,把灶上的粗瓷盆端来!”母亲回头喊,声音裹着白菜的清甜味,“今天包白菜猪肉饺子,你爸当年初冬总做这个,说‘白菜收了,肉腌了,就该吃顿热饺子暖身子’,你小时候总抢着擀皮,擀得歪歪扭扭,还说‘这是小元宝,比圆的香’,煮好第一碗,准先塞给你,烫得你直跺脚也不肯放。”
苏晚从厨房端来粗瓷盆,盆底的裂纹用铜丝缠过,是养父当年用的,她用清水冲了冲,放在石桌上:“妈,白菜拔多少?畦里还有三棵包心的,留着下次做白菜炖粉条?”刚说完,就听见“哒哒”的小脚步,樱桃举着个布偶跑过来,浅红小棉袄的衣角沾了泥,扎着的小揪上别着小夏送的白菜花卡子(花瓣被霜打蔫,黄扑扑的),伸手就要够盆里的白菜:“菜!包!”
沈知衍从屋里出来,穿件卡其色夹袄,小臂上的浅疤在晨光里淡了些,手腕上的旧机械表指针刚过七点。他弯腰把樱桃抱起来,用袖口帮她擦脸上的霜粒:“刚洗的脸又凉了,白菜要剁成馅包饺子,你帮奶奶递葱花,等会儿包好,给你留个带花边的,好不好?”樱桃立刻点头,被放在石凳上时,还不忘抓过一小把葱花,举得高高的:“递!葱!”
母亲笑着把白菜倒在石桌上,外层的菜帮泛着白,内层的叶嫩得发绿:“剁白菜要先切细丝,撒盐腌出汁,挤干了拌肉馅才不柴,你爸当年剁白菜总爱哼小调,说‘切得细,挤得干,馅子香得不用拌’,有次剁得太急,白菜汁溅了满手,你还笑他‘手上长白菜,能当种子种’。”苏晚拿起菜刀,把白菜切成细丝,堆在盆里像团绿雪,母亲往里面撒了把盐,揉了揉,没一会儿就腌出了清亮的汁。
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小夏的声音裹着风钻进来:“婶子!闻见白菜香啦!”她穿件浅紫棉袄,马尾辫上系着番茄红发绳,帆布包侧兜露着半瓶香醋,手里拎着个小竹筐:“我娘说饺子蘸醋香,这是刚酿的米醋,酸得正!还带了点虾皮,给馅里加鲜!”
陈默跟在后面,肩上扛着袋面粉,手里拎着块新鲜猪肉,穿件灰马甲外罩了件黑棉袄,额前头发沾着霜:“我娘让我送点新磨的面粉,说擀皮筋道,这肉是刚杀的年猪后腿,肥的炼油,瘦的剁馅,香得很!上次我家包饺子,用的就是这个面粉,煮出来不粘皮!”他把面粉和肉放在石桌旁,凑到盆前看:“婶子,要不要帮忙剁肉馅?我力气大,剁得匀!”
沈知衍帮着烧火,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的水慢慢温起来。陈默挽起袖子剁肉馅,“咚咚”的声音混着白菜的清香,满院都是。樱桃趴在桌边,伸手要抓剁好的肉馅,被沈知衍按住:“生肉不能吃,包成饺子煮熟了才香,等会儿给你捏个小面团玩,好不好?”樱桃噘着嘴,转而去抓小夏带来的虾皮,捏起一粒往嘴里塞,鲜得眯起眼:“鲜!还要!”
母亲把挤干的白菜和剁好的肉馅拌在一起,加了葱花、姜末、小夏带来的虾皮,再淋上勺炼好的猪油,拌匀了,白的肉、绿的菜,看着就有食欲。“你爸当年拌馅总爱多放猪油,说‘猪油提香,吃着润’,”母亲边拌边说,“有次猪油放多了,饺子煮出来油花花的,你还说‘这是油饺子,不是肉饺子’,笑得直打滚。”
苏晚擀皮,母亲包饺子,小夏帮着捏花边,陈默则把包好的饺子摆在盖帘上,摆得整整齐齐像排小元宝。樱桃凑过来,抓过个小面团,捏成歪扭的圆,往上面粘虾皮,说是“樱桃牌饺子”,非要让苏晚包起来,苏晚笑着把小面团捏成饺子样,放在盖帘最边上:“等会儿先煮这个,给我们樱桃尝。”
水开了,母亲把饺子下进锅,“咕嘟”的水声混着香气飘出来。樱桃趴在灶边,伸着脖子看锅里的饺子,小脸蛋被火映得通红,沈知衍赶紧把她抱远些:“小心烫,等饺子浮起来就熟了,给你盛个带花边的。”
饺子煮好,捞出来盛在青花碗里,撒上点葱花,蘸着小夏带来的米醋,咬一口,肉鲜菜嫩。苏晚先给樱桃盛了个小饺子,吹凉了递过去:“慢点吃,别烫着舌头。”樱桃咬了一口,汁水沾了满嘴,嚼得“咯吱”响:“香!比萝卜丸子还香!”
中午吃饭时,大家围坐在火塘边,每人手里端着碗热饺子,就着腌萝卜条,吃得浑身暖烘烘的。陈默吃了两碗,抹了抹嘴:“婶子这饺子比我家的好吃,我娘包的馅有点柴,下次我得让她来跟您学!”小夏也点头:“这虾皮加得正好,鲜得很,我娘说下次让我跟晚晚姐学擀皮!”
樱桃吃着饺子,嘴角沾了圈醋汁,像只偷喝了醋的小花猫。沈知衍帮她擦干净,自己也咬了口饺子:“比上次的萝卜丸子暖,下午给张奶奶送碗,让她也尝尝热乎的。”母亲笑着舀了勺馅给苏晚:“你爸当年吃饺子,总爱就着两瓣蒜,说‘解腻暖身’,现在你也试试,香得很。”
下午阳光足,苏晚把剩下的白菜切成条,摊在竹匾里晒,准备做白菜干;母亲则把小夏送的米醋装在玻璃罐里,说“封好了存着,冬天拌凉菜香”。樱桃靠在沈知衍怀里,手里攥着半块饺子皮,慢慢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醋渣。
收拾时,苏晚把今天的新物件放进旧铁盒:樱桃沾了醋汁的小手帕、白菜叶(留了一片晒干)、小夏送的醋瓶标签(用保鲜袋封着),还有张合照五个人围着火塘,手里都端着碗饺子,樱桃举着半块饺子皮笑,嘴角沾着醋,背景是覆着薄霜的白菜畦和冒着热气的铁锅。
母亲坐在摇椅上,看着竹匾里的白菜条,轻声说:“你爸要是在,见着这饺子,肯定得去屋里翻出那瓶老米酒,喝两盅,说‘今年的白菜比去年的嫩,饺子也香’。”苏晚靠在沈知衍身边,闻着残留的饺子香和醋香,突然觉得:初冬的暖,从来不是什么华丽的景致,就是白菜畦边的薄霜,铁锅里的热饺,孩子嘴角的醋渣,还有身边人笑着递过来的那口热饺,把日子填得扎扎实实的,暖得人心尖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