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小姐站在深渊公司前台后面,笑容像鱼饵一样鲜艳诱人。她的记忆周期是十五秒——比沙丁鱼们奢侈一倍,却又短暂得恰到好处足以让她感知痛苦的完整轮廓。
“欢迎来到深渊公司,请问您找谁?”她对着刚进来的刺猬先生露出标准微笑,嘴角弧度精确到毫米。
刺猬先生紧张地整理领带:“我、我预约了十点的面试,找鹦鹉小姐。”
金鱼小姐低头查看预约表,纸上的字迹突然模糊了一瞬。她眨眼,再看时清晰如初。
“三楼人力资源部,右转第二间。”她微笑着指示。
两秒后,刺猬先生还在原地踌躇。
“那个...电梯在哪?”
金鱼小姐保持微笑:“直走左转。”
五秒后,刺猬先生又折返。
“抱歉,是左转还是右转?”
金鱼小姐感觉嘴角微微抽搐,但笑容不变:“左转,先生。”
十秒。她注意到刺猬先生的领带夹歪了,上面刻着“祝你好运”——大概是某位亲人送的面试礼物。这个细节突然刺痛了她。
十五秒。重置。
金鱼小姐抬头,看见一位不知所措的刺猬先生站在面前。
“欢迎来到深渊公司,请问您找谁?”她露出崭新的微笑。
刺猬先生张了张嘴,最终叹气:“没事了,谢谢。”
金鱼小姐不知道,这已经是刺猬先生今天第六次来面试了。每次记忆重置后,他都会忘记自己已经被拒绝五次。系统觉得这种“坚韧”值得鼓励。
前台底下,金鱼小姐藏了一本便签。不是系统批准的那种,而是她自己偷偷带来的粉色水母形状便签纸。每隔十五秒,她就会迅速写下一点观察:
“10:02 刺猬先生又来面试了,领带夹歪了”
“10:05 沙丁鱼群同步去洗手间,像被无形线操控”
“10:08 猫女士经过,瞥了我一眼,她今天喷了雪松香水”
“10:10 我又写了这张便签”
便签越积越多,像一团逐渐膨胀的粉色水母,吸附在前台底下。她知道系统定期清理“冗余记忆”,但这些纸质记忆似乎暂时逃过了扫描。
有时在重置间隙,她会快速翻阅便签,试图找出规律。她发现猫女士每小时会经过前台三次,总是整点前后;沙丁鱼群每天10:05必定集体去洗手间;而她自己,平均每天说487次“欢迎来到深渊公司”。
这种发现让她既兴奋又绝望。
一天下午,系统出现异常波动。金鱼小姐的记忆周期意外延长到二十秒。
在那额外的五秒里,她看见鱼先生从茶水间出来,眼神突然变得清明而非茫然。他停下脚步,盯着墙上的公司logo——一只吞噬自己尾巴的乌贼。
“我们在循环里,对吗?”鱼先生突然对金鱼小姐说。
金鱼小姐愣住,她的十五秒刚好结束,但多出来的五秒让她记住了这个问题。
“什么循环?”她下意识问,同时惊讶于自己竟然在进行非标准对话。
“一切。所有都是循环。”鱼先生眼神痛苦,“我每次看见猫女士,都感觉...”
十八秒。金鱼小姐感到头脑开始模糊。
二十秒。重置。
金鱼小姐抬头,看见鱼先生站在面前,表情恢复空白。
“欢迎来到深渊公司,请问您找谁?”她机械地问。
鱼先生微微鞠躬:“早上好,金鱼小姐,我只是路过。”
他离开后,金鱼小姐迅速写下新便签:“鱼先生可能也发现了什么”。
不久后,鳗鱼先生滑溜地来到前台。
“金鱼小姐,工作效率不错啊。”他瞥了一眼台下,金鱼小姐迅速用裙摆遮住粉色便签堆。
“谢谢夸奖,鳗鱼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
鳗鱼先生笑眯眯地盯着她,散发出来的恶意顿时让她生理不适。
“系统显示前台区域有‘记忆冗余堆积’,我来清理一下。”
金鱼小姐心跳加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那些小便签,亲爱的。”鳗鱼先生突然伸手从台下掏出一把粉色便签,“违反员工守则第73条:禁止未经授权的记忆备份。”
金鱼小姐看着便签被没收,感到一阵窒息。十五秒重置来临,她忘记了自己在焦虑什么,只看到鳗鱼先生拿着粉色纸片。
“这些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垃圾而已。”鳗鱼先生将它们扔进碎纸机,“继续工作,金鱼小姐。”
“欢迎来到深渊公司!”她对着空荡荡的大厅微笑。
但第二天,又一批粉色水母便签出现在台下。金鱼小姐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写的,但知道这一定是自己写的。这种自我怀疑与确认的循环,成了她新的十五秒地狱。
一次午餐时间,金鱼小姐在食堂遇到鱼先生。他的餐盘里又是水煮鱼片。
“为什么你要吃鱼?”金鱼小姐突然问,问题出口后自己都惊讶。
鱼先生茫然地看着餐盘:“我不知道。系统推荐蛋白质套餐B。”
“系统还推荐什么?”金鱼小姐追问,她的十五秒即将结束。
鱼先生开始列举:“每周三吃鱼,周五吃虾,周一至周二吃...”
十五秒到。金鱼小姐重置。
“你好,鱼先生!今天的鱼肉好吃吗?”她焕然一新地问候。
鱼先生愣了愣,低头看餐盘:“我不记得了。”
两人对视,各自在重置的迷雾中感到一丝不安,却又说不出原因。
最黑暗的时刻发生在周五下午。
一位章鱼女士来到前台,触腕紧张地绞在一起。
“我来辞职,”她低声说,“我再也受不了了。”
金鱼小姐微笑:“欢迎来到深渊公司,请问您找谁?”
章鱼女士几乎哭出来:“不,你听我说,我在这里工作了五年,每年他们都会‘优化’我一次,让我忘记要求加薪。我永远拿着入门级工资!”
金鱼小姐保持微笑:“请问您预约了吗?”
“他们吃我们的记忆,金鱼小姐!”章鱼女士抓住前台的边缘,“他们吃...”
十五秒到。金鱼小姐重置。
“欢迎来到深渊公司,请问您找谁?”她崭新地问候。
章鱼女士僵住,触腕无力地垂下:“算了。我找鹦鹉小姐办离职。”
“三楼人力资源部,右转第二间。”金鱼小姐微笑指示。
等章鱼女士离开,金鱼小姐迅速写下便签:“章鱼女士说他们吃记忆”,然后想了想,又加上:“‘他们’是谁?”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好几个十五秒周期。直到猫女士经过前台,金鱼小姐突然注意到——猫女士的午餐盒里,装着寿司拼盘,其中有几片明显是生鱼片。
某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金鱼小姐。她在下一个十五秒周期里写下了最大胆的便签:
“也许被吃的不只是记忆”
那天下班前,系统再次出现延迟。金鱼小姐的记忆周期延长到二十五秒。
她看见猫女士和鹦鹉小姐在走廊低声交谈。
“...金鱼小姐的前台记忆冗余率超标了...”鹦鹉小姐说。
“继续观察,”猫女士冷静地回答,“如果她成为下一个鱼先生,就安排‘优化’。”
“不如直接‘回收’?前台位置可以换新鱼。”
“可惜了,她的笑容是前台中最标准的。”
二十五秒到。重置。
金鱼小姐站在空荡荡的前台后,准备下班。她忘记了自己听到的对话,只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她拿出最后一张粉色水母便签,写下:“微笑可能致命”,然后将它粘在自己制服的內侧。
走出公司时,她遇到鱼先生。他正看着雨水发呆。
“鱼先生,你不带伞吗?”金鱼小姐问。
鱼先生茫然转头:“我不记得带没带伞了。你呢?”
金鱼小姐从包里拿出伞:“我总是带着。系统说今天有雨。”
“系统总是对的。”鱼先生点头。
但在各自的重置到来前,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里面有一种短暂的、共享的疑虑,像雨滴一样清澈而冰冷。
金鱼小姐知道,明天她还会站在前台,微笑487次,忘记486次。但有一次,在某个十五秒的间隙,她会记得自己正在忘记。
或许她知道自己在循环中,却无力跳出。
她记录一切,却留不住任何东西。
她看透真相,却依然要保持最完美的微笑。
毕竟,她是金鱼小姐,记忆有十五秒。
刚好足够感知痛苦,却不足以改变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