鳗鱼先生游走在深渊公司的走廊里，姿态滑溜得让水滴都抓不住他。
他的记忆没有固定周期——这是系统给他的特权，因为他需要记住“哪些该记住，哪些该忘记”。他是规则的诠释者，边界的绘制者，同时也是最擅长在规则边界滑行的生物。
“规矩就是规矩。”鳗鱼先生对忐忑不安的金鱼小姐说，笑容像抹了油，“记忆检测是公司福利，为什么要拒绝呢？”
金鱼小姐绞着手：“可是我听说...”
“听说什么？”鳗鱼先生突然靠近，声音滑腻，“谣言最影响水流稳定了。你说对吧？”
金鱼小姐在十五秒重置后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鳗鱼先生得意地游走了。他最喜欢在新员工培训上说：“系统就像水，我们就像鱼。水不需要完美，只需要适合鱼生存。”他从不说完后半句——有些鱼注定会成为其他鱼的水。
他的办公室没有单向玻璃，但有无数监控屏幕。他每天花半小时观看：河豚先生什么时候爆炸最厉害，鹦鹉小姐什么时候羽毛最暗淡，鱼先生什么时候看猫女士的眼神最痴迷。这些是他宝贵的“生存数据”。
有一次系统升级，所有记忆周期临时延长。鳗鱼先生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记忆也开始模糊。他拼命抓住办公桌，仿佛这样就能不被重置的潮流冲走。
“我是特别的，”他反复告诉自己。
“系统需要我。”
五分钟后升级结束，他第一个恢复。从此更坚信自己的不可替代。
鳗鱼先生最大的本领是“选择性遗忘”。他能记住所有对自己有利的规则，忘记所有不利的条款。当猫女士要求处理鱼先生时，他记得员工守则第37条“管理者有权要求优化下属”；当鱼先生问起优化细节时，他忘记守则第38条“员工有权了解处理流程”。
这种精妙的记忆平衡术让他如鱼得水。
一天，他发现系统漏洞：如果在新记忆覆盖前快速切换思维，可以保留部分记忆碎片。他开始偷偷收集“记忆珍珠”——河豚先生的愤怒峰值时间、鹦鹉小姐的羽毛更换周期、甚至猫女士的咖啡口味。
“知识就是力量。”他对着自己的收藏品微笑，完全没想过这些知识有什么用。
最讽刺的是，鳗鱼先生认为自己是最自由的。他看不起沙丁鱼的盲从，同情金鱼的短暂记忆，怜悯河豚的无名怒火。却不知道自己只是系统精心设计的工具——一条用来安抚其他鱼的“模范鱼”。
处理金鱼小姐的回收文件时，鳗鱼先生格外滑溜。
“这是晋升机会！”他对哭泣的金鱼小姐说。
“去分公司担任更重要的前台岗位。”
金鱼小姐在第十五秒重置后破涕为笑：“真的吗？”
“当然！”鳗鱼先生笑容油腻，“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悄悄在文件角落备注：“建议保留微笑模块，新前台可能需要。”
猫女士看到备注时轻笑：“你倒是会物尽其用。”
“为公司节省资源。”鳗鱼先生躬身，尾巴几乎打结。
那天晚上，鳗鱼先生做了个罕见的梦：自己被困在透明管道里，前后都是闸门。每次快要逃脱时，闸门就提前关闭。
醒来后他忘了梦的内容，只记得一种窒息感。于是他决定给自己争取更多特权。
“系统大人，”他在特殊通道里请示，“能否延长我的记忆周期？这样能更好服务公司。”
系统沉默片刻，回复：“建议已采纳。新周期：三十六小时。”
鳗鱼先生欣喜若狂，却没看到附加条款：“延长记忆意味着延长痛苦”。
现在，他记得更多了。记得金鱼小姐被带走时最后的微笑，记得河豚先生爆炸前困惑的眼神，记得鱼先生每次重置后空洞的问好。
这些记忆像黏液一样粘着他，越来越沉重。
为了减轻负担，他开发出新技能：定向遗忘。可以忘记特定事件的细节，只保留结论。
“金鱼小姐调岗了，真好。”
“河豚先生参加培训了，真棒。”
“鱼先生优化成功了，真顺利。”
他滑溜地游走在记忆之间，像避开礁石的鳗鱼。
直到有一天，系统给他特殊任务：“处理鹦鹉小姐的回收。”
鳗鱼先生愣住了。鹦鹉小姐是系统最忠实的员工，羽毛鲜艳，效率奇高。
“为什么？”他下意识问。
“她色彩过艳，引起不安。”系统回答，“规矩就是规矩。”
鳗鱼先生第一次感到寒意。他想起自己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处理文件时，他偷偷加注：“建议保留羽毛做装饰，她很重视这个。”
提交后他迅速定向遗忘，只记住“完成了任务”。
第二天看到新鹦鹉小姐时，他惊讶地问：“您换发型了？”
新鹦鹉微笑：“我是新来的HR专员。”
鳗鱼先生滑溜地回应：“欢迎欢迎！需要我带您熟悉环境吗？”
他完全忘了旧鹦鹉小姐，就像忘了其他被回收的同事一样。
深渊公司年度晚会上，鳗鱼先生获得“最适应员工奖”。他发表感言：
“就像水适应容器一样，我们要适应系统。这不是屈服，而是智慧！”
台下，沙丁鱼群同步鼓掌，金鱼小姐标准微笑，河豚先生愤怒地捏爆压力球——然后忘记为什么生气。
鳗鱼先生觉得自己站在人生巅峰。
晚会结束后，系统传来新指令：“请到优化室报到。”
鳗鱼先生以为是去领奖，高兴地游过去。
门关上时，他看到海豚医生拿着针剂，猫女士在观察窗外冷漠地看着。
“误会了吧？”他滑溜地笑，“我是鳗鱼先生啊。”
“规矩就是规矩。”猫女士用他的话回答。
针剂注入时，鳗鱼先生突然获得四十八小时记忆回溯。他看见自己处理过的所有鱼，所有微笑的谎言，所有滑溜的逃避。
他看见自己的档案上写着：“类型：润滑剂。用途：减少系统摩擦。处理时间：效率下降时。”
重置前最后一刻，鳗鱼先生终于明白了。
最滑溜的生存术，也滑不出系统的渔网。
当然一切都都太晚了。
新鳗鱼先生第二天上任，更加滑溜，更加懂得“选择性遗忘”。
他经过前台时对新的金鱼小姐说：“规矩就是规矩。”
然后滑溜地游向下一个需要“优化”的目标。
水流依旧，系统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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