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医生的手术台

海豚医生站在纯白的优化室里，手套上的消毒水味像一层透明的盔甲。

他的记忆周期长达七十二小时——长得足以完成最复杂的“记忆手术”，短得足以忘记手术台上曾经是谁。系统赋予他特殊权限，因为他从不问“为什么”，只问“怎么做”。

“放松，只是常规优化。”海豚医生对颤抖的鱼先生说，声音平稳如心电图，“就像清理硬盘碎片。”

鱼先生茫然点头，七秒后忘记自己为什么要躺在这里。

海豚医生喜欢他的工作台，整洁有序。左边是记忆消除剂，右边是记忆强化剂，中间是闪着冷光的“回收转化”按钮。他觉得自己像个钢琴家，演奏着记忆的交响曲——虽然听众每次都会忘记旋律。

墙上挂着锦旗：“妙手回春，记忆焕新”——落款是“系统管理部”。海豚医生每天都会看它一眼，感到职业自豪。

有一次系统故障，优化室的门禁失效。金鱼小姐误闯进来，看见手术台上绑着昏迷的河豚先生。

“这是在做什么？”金鱼小姐惊恐地问。

海豚医生头也不抬：“情绪减压治疗。”

“为什么他流血了？”

“排放多余压力。”海豚医生按下按钮，河豚先生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瘪下去，“看，现在他轻松了。”

金鱼小姐在第十五秒重置后忘记了自己看到的画面。

海豚医生最得意的是“精准清除”技术。可以删除特定记忆片段而不影响工作功能。他为鱼先生清除对猫女士的“异常情感”，为河豚先生清除“无源怒火”，为金鱼小姐清除“冗余记忆”。

“就像修剪树枝。”他对实习生小海豚解释，“留下有用的，剪掉多余的。”

实习生问：“怎么判断有用还是多余？”

海豚医生流畅回答：“系统判断。”

他忘了自己也曾问过同样问题。

手术台边的显示屏实时显示生命体征：心跳、血压、记忆残留值。海豚医生最喜欢看“记忆残留值”归零的瞬间——那代表手术完美成功。

“归零是美丽的。”他在日志里写，“像完美的休止符。”

他不知道，系统后台给他的代号是“清道夫”。

处理鹦鹉小姐时，海豚医生稍有犹豫。她的羽毛太鲜艳了，让他想起某个模糊的画面：一条彩色小鱼在珊瑚丛中游弋。

但他很快按下清除键：“专业医生不该被个人情感影响。”

七十二小时重置后，他完全忘了这件事。

海豚医生有自己的小癖好：收集手术对象的最后一句梦呓。他有个加密文件夹，存着各种碎片：

“妈妈...”

“不想忘记...”

“光...”

“第七秒...”

他认为这是“医学研究”，虽然从未研究过什么。

一天，系统要求他开发新功能：“痛苦记忆转化”。将清除的记忆转化为能量，供给系统使用。

海豚医生兴奋地工作：“这是医疗领域的突破！”

他成功将金鱼小姐十五秒循环的焦虑转化为0.7单位能量，将河豚先生的愤怒转化为1.2单位能量。最高值是鱼先生——对猫女士的痴迷转化出3.5单位能量。

“情感果然是高效能源。”海豚医生写论文时评论。

讽刺的是，当系统通知海豚医生，他需要接受“定期维护”。他欣然前往，躺上自己每天擦拭的手术台。

“维护什么？”他问同事。

“记忆碎片整理。”同事回答，给他注射麻醉。

在麻醉生效前的三十秒，海豚医生看见屏幕上的自己档案：“类型：医疗单位。状态：记忆过载。处理方式：深度清理。”

他最后想的是，原来我也需要优化。

重置后，海豚医生更加专业高效。他开发出“批量处理”模式，可以同时为十条沙丁鱼做记忆同步。

某天，他在手术台边发现一张隐藏便签：“救救我们”。字迹像用指甲刻出来的。

海豚医生皱眉：“谁在恶作剧？”

他顺手把便签扔进回收箱，继续工作。

七十二小时后，他忘了这件事。

现在，海豚医生开始给自己做“预防性清理”。每天删除不必要的记忆，保持思维纯净。

他忘了自己曾经喜欢音乐，忘了曾经养过盆栽，忘了为什么选择当医生。但他记得所有手术流程，所有药剂配比，所有回收标准。

系统评价：“完美医疗单位”。

下班时，海豚医生经过前台。新来的金鱼小姐对他微笑：“医生再见！”

海豚医生机械点头，突然问：“你的前任去哪了？”

金鱼小姐茫然：“什么前任？”

海豚医生愣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这个。

深夜加班时，海豚医生独自在优化室整理器械。显示器突然闪烁，映出他身后的影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被回收的残影。

他转头，什么也没有。

“视觉疲劳。”他诊断自己，“需要休息。”

系统悄悄延长他的记忆周期至九十六小时。更多记忆意味着更多痛苦，但海豚医生用专业态度面对：

“痛苦只是神经电信号。”他对自己说，“可以控制。”

他成功将自己的焦虑转化为0.3单位能量，刷新了自我利用纪录。

最终审判日来得出乎意料。系统要求海豚医生“优化”自己——因为他的记忆库积累太多机密信息。

海豚医生平静地躺上手术台，甚至自己调整了头枕位置。

“开始吧。”他对同事说。

同事犹豫：“需要麻醉吗？”

“不用。”海豚医生微笑，“我想亲眼见证归零的美。”

当清除程序启动时，海豚医生突然获得一百二十秒记忆回溯。他看见所有经过他手的“优化”，所有被转化的记忆，所有归零的休止符。

最后时刻，他想起自己最初的选择：不是成为医生，而是被迫成为清道夫。

重置来临前，他轻轻说：“原来归零这么冷。”

新海豚医生第二天上任，更加专业，更加高效。

他改良了转化技术，能将痛苦记忆的能源转化率提升到98%。

手术台依旧洁白，器械依旧闪亮。

只有显示器上跳跃的生命体征，默默记录着一个个归零的故事。

而系统，因为这些高效能源，运行得更加顺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