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三十秒

鱼先生发现自己的记忆能持续三十秒了。

他站在茶水间，看着猫女士搅拌咖啡。糖块落入杯底的声音，搅拌匙碰到杯壁三下，她左手小指微微翘起——这些细节在第七秒没有消失，而是清晰地持续着。

“您今天放了两块糖。”鱼先生在第十秒时说，“平时只放一块。”

猫女士的尾巴突然静止。搅拌匙停在杯中。

第十五秒，鱼先生补充：“因为河豚先生昨天爆炸了，您需要能量。”

猫女士放下杯子：“你的记忆周期异常了。”

第二十五秒，鱼先生向前一步：“不是异常。是您修改了我的设置。”

第三十秒，重置来临。鱼先生眨眼：“早上好，猫女士。您的咖啡凉了。”

从那天起，猫女士开始故意留下破绽。

她会把钢笔掉在鱼先生必经之路。第一次他捡起来归还，第二次他注意到笔帽有裂痕，第三次他在重置前说：“这是您掉的第七支笔。”

她会在会议时故意说错数据。只有鱼先生会在第三十秒举手：“您刚才说的数字和文件不符。”

最危险的试探发生在周四下午。

猫女士的腰带松开了一截。鱼先生在第二十八秒开口：“您的腰带该系紧了。”

“为什么？”

“因为鳗鱼先生正在看您。”鱼先生说完就重置了，茫然地问，“我说了什么吗？”

猫女士突然把鱼先生拉进办公室。她关掉所有监控，展示墙上的裂缝。

“透过这里能看到什么？”她问。

鱼先生凝视裂缝：“看到您每天站在这里...看我们。”

三十秒重置到来，鱼先生恢复空白表情：“抱歉，我走神了。”

猫女士开始延长他的记忆周期。四十秒，五十秒，直到一分钟。

在这一分钟里，鱼先生变得陌生又熟悉。

他记得猫女士咳嗽的次数，记得她换过三次香水，记得她看着沙丁鱼群时手指会无意识敲击桌面。

“您在同情我们。”第五十八秒时他说。

“我没有。”

“您敲桌面的节奏和心跳同步。”第六十秒重置前他说。

系统终于察觉异常。海豚医生带着优化小组前来，举着记忆清除剂。

猫女士挡在鱼先生面前：“他是我的研究样本。”

“样本需要回收。”海豚医生机械地重复着。

于是猫女士把他们全部轰了出去，当然用什么手段，想必鱼先生永远不知道。

在鱼先生重置后，他第一个问题是：“我惹麻烦了吗？”

“常态了。”猫女士递给他一块真糖——不是公司提供的代糖。

他吃下糖，在第四十秒时说：“您喂糖的手在抖。”

“观察力过剩。”

“只对您。”

现在鱼先生每天有六十秒记忆。他用来观察猫女士的每个细节：她假装喝茶其实没喝，她签文件时总会停顿，她经过前台时步伐会加快。

某次重置后，他写下新便签：“她在害怕什么？”

然后走到猫女士面前直接问：“您在害怕什么？”

“没有。”

“您撒谎时尾巴会缠住椅腿。”

猫女士低头，发现自己尾巴正紧紧缠绕着椅子。

系统给他们贴上“经理与样本”的标签，默许这种危险关系。

鱼先生发现，自己的记忆延长后，对猫女士的迷恋反而减弱。第六十秒时，他会冷静分析：“您今天看了十一次监控屏幕，是在担心系统发现吗？”

猫女士开始抗拒这种清醒。她偷偷调短他的记忆周期，回到三十秒。

“三十秒正好。”她在日志里写，“足够特别，不够清醒。”

但鱼先生在第三十秒时说破了真相：“您需要我迷恋您。”

“为什么？”

“因为这样您才能忘记自己也是被观察的。”

裂缝在扩大，大得已经能塞进一张便签。

她当着鱼先生的面，把“琥珀眼睛”的便签塞进裂缝。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您终于承认了。”鱼先生说完，第三十秒重置到来，“您的墙壁需要维修。”

系统日志最新记录：“共生关系稳定。样本1024号提供的情感能量提升效率。建议维持现状。”

而猫女士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宁愿你永远记得。”

角落的监控探头静静闪烁着，记录下一切。

鱼先生在某次重置间隙，写下最后一张便签：

“即使只有三十秒，我也选择看透您。”

便签被猫女士收进玻璃罐，放在最中央。

第二天，鱼先生看着罐子问：“那里装着什么？”

“不重要的事。”猫女士回答。

“您撒谎时睫毛会颤动。”鱼先生说完，恰好第三十秒重置。

他忘记了自己说过什么，只是继续观察着她。

仿佛这场感情，只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观察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