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歇时，天已放晴。
青石镇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中，屋檐垂着晶莹的冰棱，阳光透过薄云洒下来，在雪地上折射出刺目的光。
莲舟居内，方无恙正围着炭盆煎药，药香袅袅升腾，与窗外的寒气隔成两个世界。他手法娴熟，时不时侧耳听着药罐里的声响，眉宇间带着专注。
莲舟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医书，斗笠放在一旁，露出清隽却略显苍白的脸。他偶尔抬眼看向方无恙忙碌的背影，目光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笛风啸则不知何时出去了，只留下空了的酒坛放在桌角，仿佛昨晚那个冷峻的身影只是一场风雪带来的幻觉。
“药快好了。” 方无恙关掉炉火，将药汁倒进瓷碗，用布巾裹着碗底递过去，“这次加了些温补的药材，你试试，看看会不会太苦。”
莲舟接过药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低头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却并不难咽。“还好。”
“那就好。” 方无恙松了口气，笑了笑，“我琢磨了好久的方子，就怕你喝不惯。”
莲舟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知道他昨晚定然没睡好，心中微动：“你也累了，去歇会儿吧。”
“我不累。” 方无恙摆摆手，拿起桌边的草药开始分拣，“正好趁这功夫，把这些药材整理一下。对了莲舟，我听镇上的人说，最近附近好像不太平。”
莲舟抬眸：“哦？怎么个不太平法？”
“说是前几天开始，镇外林子里总有人看到黑影出没，还有人家的孩子……失踪了两个。” 方无恙的声音低沉下来，“官府查了几天也没头绪，现在镇上的人都人心惶惶的，天黑后就没人敢出门了。”
莲舟握着药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沉默片刻道：“失踪的都是几岁的孩子？”
“听说是五六岁的样子，都是男孩。”
莲舟放下药碗，站起身：“我去镇上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方无恙立刻放下草药，“你的身体……”
“无妨，只是去看看，不动气。” 莲舟拿起斗笠戴上，“你留在这里，或者去准备些解毒的药材，以防万一。”
方无恙知道拗不过他，只好点头：“那你小心些，我这就去准备。”
莲舟刚走出莲舟居，就看到笛风啸从不远处的树林里走出来。他肩上扛着一只猎来的野鹿，步伐稳健，看到莲舟，挑了挑眉：“要出去？”
“去镇上看看。” 莲舟淡淡道，“听说有孩子失踪了。”
笛风啸脸上的表情淡了下去，语气听不出情绪：“江湖险恶，丢几个孩子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莲舟看了他一眼：“都是人命。”
说完，他转身朝镇子走去。笛风啸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又看了看肩上的野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最终还是提着野鹿，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青石镇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店铺大多半开着门，伙计们也没了往日的热情，个个面带忧色，警惕地看着来往的人。
莲舟走到一家药铺前，刚想进去打听消息，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街角传来。
“我的儿啊！你到底在哪儿啊！” 一个妇人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旁边一个汉子红着眼眶，死死攥着拳头，却只能无力地看着妻子痛哭。
周围围了些人，都在低声叹息。
“这是王家的，他家小宝昨天也失踪了。”
“这都第三个了，官府再查不出个名堂，咱们镇的孩子都要遭殃了！”
“我听说啊，是山里的妖怪把孩子抓走了……”
流言蜚语在人群中蔓延，恐慌的气氛越来越浓。
莲舟走上前，蹲在那妇人面前，声音温和：“大嫂，我是个大夫。你先起来，告诉我小宝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见过什么陌生人，或者身上有什么特别的记号？”
妇人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到莲舟温和的眼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夫？您能帮我找到小宝吗？他……他昨天下午说去巷口玩弹珠，就再也没回来！他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小袄，脖子上挂着长命锁……”
莲舟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又问了几个细节，然后站起身，对那汉子道：“大哥，你先扶大嫂回去休息。孩子刚失踪不久，或许还有踪迹。我会帮忙留意的。”
汉子感激地点点头，扶起妻子慢慢走了。
莲舟转身看向人群：“各位，最近镇上有没有来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看到什么可疑的车辆？”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就在这时，笛风啸的声音突然响起：“镇西头那间废弃的药庐，昨晚有火光。”
众人一愣，纷纷看向他。莲舟也转头望去：“你确定？”
笛风啸冷哼一声：“我昨晚追踪猎物时路过，不会看错。”
莲舟心中一动：“那药庐是谁的？为何废弃了？”
旁边一个老者叹了口气：“那是以前张大夫的药庐，半年前张大夫走了，就一直空着。那地方偏僻，平时没人去。”
“多谢。” 莲舟对笛风啸颔首，随即对众人道，“我去那边看看，大家先回吧，看好自己的孩子，别再让他们单独出门。”
说完，他快步朝镇西头走去。笛风啸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也抬脚跟了上去。
废弃的药庐果然偏僻，藏在一片树林后面，周围杂草丛生。药庐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莲舟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他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
火光摇曳中，只见药庐里乱七八糟地放着各种瓶瓶罐罐，地上还有一些血迹。角落里堆着几个麻袋，鼓鼓囊囊的，不知装着什么。
“这里果然有问题。” 方无恙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脸色一变，“这些血迹……”
“别碰任何东西。” 莲舟拦住他，目光扫过四周，“看痕迹，这里像是在炼制什么邪药，用的……恐怕是活物。”
他的话音刚落，里屋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孩童哭声。
“是孩子！” 方无恙眼睛一亮，就要冲进去。
“小心！” 莲舟拉住他，“里面可能有埋伏。”
笛风啸已经率先走了进去，只听里面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莲舟和方无恙连忙跟进去，只见里屋地上躺着一个黑衣蒙面人，已经被打晕过去。墙角缩着三个孩子，吓得瑟瑟发抖，正是镇上失踪的那几个，其中一个正是王家的小宝。
“小宝！” 方无恙连忙跑过去，检查孩子们的情况，“还好，只是受了惊吓。”
莲舟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个药炉上，里面还在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他拿起旁边的一张药方，上面写着一些诡异的药材，最后竟写着“童男心头血为引”。
“丧心病狂！” 方无恙看到药方，气得浑身发抖，“竟然用孩子的心头血炼药！”
莲舟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走到一个孩子身边，发现这孩子脸色发青，呼吸微弱，显然中了毒。“这孩子中毒了，得立刻救治。”
他刚想运功为孩子逼毒，突然脸色一白，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莲舟！” 方无恙大惊，连忙扶住他，“你怎么样？是不是寒毒又犯了？”
莲舟摆了摆手，喘着气说：“没事……先救孩子。”
他强撑着站起身，从怀里掏出银针，准备给孩子施针。可他的手却不停地颤抖，连银针都快握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闪过，笛风啸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那个蒙面人，正捏着他的下巴逼问：“你们是什么人？主使是谁？”
蒙面人嘴硬不说，笛风啸眼神一冷，手上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蒙面人的下巴脱臼了。他疼得惨叫，却依旧不肯开口。
笛风啸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正要动手，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朝这边来了。
“不好，他们的同伙来了！” 方无恙脸色一变，“莲舟，我们先带孩子走！”
莲舟点点头，挣扎着想要抱起那个中毒的孩子，却因为体力不支，差点摔倒。
笛风啸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突然出手点了蒙面人的穴道，然后对莲舟说：“你带孩子先走，这里我来应付。”
“可是你一个人……” 莲舟犹豫道。
“一群废物而已，不足为惧。” 笛风啸的语气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快走！”
莲舟知道情况紧急，不再犹豫，和方无恙一起抱起孩子，从后门悄悄离开了。
笛风啸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转身走到门口，冷冷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黑衣人。
一场激战在所难免。
半个时辰后，树林里。
莲舟和方无恙终于将孩子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交给闻讯赶来的家长。王家夫妇抱着小宝，对他们感激涕零。
莲舟的情况却越来越差，寒毒发作，浑身冰冷，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莲舟，你撑住！” 方无恙急得团团转，却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正是笛风啸。他身上沾了些血迹，气息有些紊乱，但眼神依旧锐利。
“解决了？” 莲舟虚弱地问。
笛风啸点点头，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沉默片刻，突然伸出手，将一股霸道的内力输入他的体内。
温暖的内力流遍全身，缓解了不少寒意。莲舟惊讶地看着他，笛风啸却别过头，语气生硬地说：“别误会，我只是不想你死得这么早，没人陪我切磋。”
莲舟笑了笑，没有戳破他的借口。
方无恙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笛风啸变了，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比武的武痴了。
他们扶着莲舟往回走，路过一片空地时，看到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蹲在那里，抱着膝盖小声地哭。这孩子也是被救出来的，只是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如今无家可归。
笛风啸走过去，笨拙地拍了拍他的头：“别哭了。”
小男孩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恐惧。
笛风啸皱了皱眉，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一生与刀为伴，从未和孩子打过交道。
莲舟轻声说：“他叫小石头，是附近村子的孤儿，这次也被抓来了。”
笛风啸沉默了，看着小石头那双无助的眼睛，心中某个地方似乎被触动了。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是独自一人在刀光剑影中挣扎求生。
“跟我走吧。” 笛风啸突然说。
小石头愣住了，方无恙和莲舟也愣住了。
笛风啸有些不自然地说：“我正好缺个打杂的，你跟着我，至少有口饭吃。”
小石头看着他，虽然还是害怕，但眼中多了一丝希望。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住了笛风啸的衣角。
笛风啸身体一僵，没有甩开他。
莲舟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轻声道：“笛风啸，你心中并非只有刀。”
笛风啸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也没有反驳，只是牵着小石头，默默地往前走。
夕阳西下，将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莲舟居的灯火在远处亮了起来，像一颗温暖的星辰，指引着回家的路。
余烬之中，总有星火悄然燃起，照亮前路，也温暖了人心。而有些羁绊，就在这不经意间，悄然加深，再也无法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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