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风波平息已有半月。
被救下的孩童们都回了家，镇上的恐慌渐渐散去，唯有那间废弃药庐的断壁残垣，还在无声诉说着曾经的罪恶。
莲舟居的日子重归平静，却又与往日不同。笛风啸没走，那个叫小石头的孤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每日天不亮就被拎起来扎马步，偶尔能听到笛风啸低沉的训斥声和小石头委屈的啜泣声，却总在莲舟递过一块糖糕后烟消云散。
方无恙依旧每日煎药、捣鼓药膳，只是眉宇间的忧虑淡了许多。莲舟的寒毒在他的调理和笛风啸偶尔的内力相助下，确实安稳了不少，甚至能在晴好的日子里，搬把竹椅坐在莲舟居外晒晒太阳，看笛风啸教小石头练功。
这日午后，方无恙正在整理从邪派窝点搜来的杂物，突然“咦”了一声，从一堆破旧的卷宗里抽出一块暗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扭曲的“烈”字，边缘还沾着些干涸的血迹。
“莲舟，你看这个。” 他将令牌递过去。
莲舟接过令牌，指尖触到那冰冷的金属，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这令牌的样式，像极了当年问心盟内部的密探令牌，只是那“烈”字，分明带着烈风堂的印记。
“是烈风堂的人混进了问心盟？” 方无恙也反应过来，脸色凝重，“还是说……当年问心盟的变故，烈风堂从一开始就掺和在里面？”
莲舟摩挲着令牌上的刻痕，沉默良久。当年的事，他本已不愿再提，可这块令牌，却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圈圈涟漪。
“或许，不止是掺和。” 一个冷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笛风啸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目光落在令牌上，“烈风堂的老堂主，当年与问心盟的叛徒交情不浅。”
莲舟抬眸看他：“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 笛风啸语气平淡，“只是当年烈风堂内乱时，偶然听到过几句碎片。说什么‘问心盟的宝藏’、‘借刀杀人’之类的。”
方无恙心头一震：“难道当年问心盟的变故，是烈风堂和叛徒勾结？”
莲舟将令牌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这事……怕是要惊动问心盟了。” 他缓缓道。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傍晚时分，莲舟居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不同于寻常江湖人的散漫，这脚步声沉稳、有序，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方无恙警惕地走到门口，就见一队身着青色劲装的人马站在莲舟居外，为首的是一位女子。
她一身素雅的青裙，未施粉黛，却难掩清丽的容颜。眉宇间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从容，眼神沉静如水，只是在看到莲舟居的那一刻，微微波动了一下。
“问心盟代理盟主乔清漪，特来拜访莲舟先生。” 女子的声音清脆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度。
方无恙心中一动，回头看向屋内。
莲舟已经站起身，斗笠放在桌上，素白的衣衫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干净。他看着门口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寻常访客。
“乔盟主，请进。” 他侧身让开。
乔清漪走进莲舟居，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屋内。看到桌边的药罐，看到角落里堆放的草药，看到正笨拙地给小石头擦脸的笛风啸，最后落回莲舟身上。
眼前的人，比记忆中清瘦了许多，眉宇间的锋芒被一种温润的淡然取代，可那双眼睛，沉静中带着洞悉世事的智慧，依稀还是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模样。
只是，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问心盟少主，他是莲舟。
“乔盟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莲舟给她倒了杯茶，语气客气疏离。
乔清漪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指尖微微收紧：“听闻青石镇出了邪派，用孩童试药，莲舟先生和方公子、笛楼主出手解决了此事？” 她特意提到笛风啸时，看了他一眼，笛风啸却只是冷哼一声，继续跟小石头较劲。
“举手之劳。” 莲舟淡淡道。
“问心盟收到消息，说在邪派窝点发现了与当年旧案相关的线索。” 乔清漪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桌上的令牌上，“便是这个？”
莲舟点头：“正是。这块令牌，既带着问心盟的印记，又有烈风堂的标志，想必乔盟主更清楚其中的关节。”
乔清漪拿起令牌，指尖抚过那个“烈”字，眼神沉了下去：“当年问心盟的叛徒，果然与烈风堂有关。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在暗中作祟。” 她顿了顿，看向莲舟，“先生似乎对当年的事，很了解？”
莲舟迎上她的目光，坦然道：“略知一二。毕竟，我曾是问心盟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认，方无恙和笛风啸都有些意外，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乔清漪的呼吸微微一滞，握着令牌的手紧了紧，声音却依旧平稳：“先生当年……为何突然消失？”
这个问题，她藏了许多年。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只留下无数猜测和她心底的一片荒芜。她曾怨过，恨过，也曾无数次想过，如果他还在，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莲舟看着她，眼中没有愧疚，没有闪躲，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当年事多波折，我累了，想换种活法。”
没有解释，没有辩解，却比任何话语都更能让人释怀。
乔清漪看着他眼底的坦然，突然就明白了。他是真的放下了，放下了当年的荣耀与恩怨，放下了问心盟少主的身份，也放下了……他们之间那段无疾而终的情愫。
也是，都这么多年了，她又何必再执着。
她轻轻放下令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味清苦，却让她混沌的心绪清明了许多。
“先生现在的生活，似乎很好。” 她看着莲舟，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有释然，有祝福，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有方公子悉心照料，有笛楼主这样的……朋友在侧，想必不会再觉得孤单。”
方无恙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像只邀功的小兽：“那是自然！有我在，定不会让莲舟受委屈！”
笛风啸嗤笑一声，却难得没有反驳。
莲舟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也染上一丝暖意：“确实，不孤单。”
乔清漪看着他眼中真切的暖意，彻底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执念。她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答案，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安好。如今看来，他不仅安好，还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静与归宿。
这就够了。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乔清漪站起身，“令牌我先带回问心盟，彻查当年的旧案。至于那些与烈风堂勾结的余孽，问心盟会处理干净，不会再叨扰先生清静。”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桌上：“这里面是‘雪参玉露’，对压制寒毒或许有些用处。是问心盟的一点心意，还请先生收下。”
莲舟看着木盒，没有立刻去接。
“这不是为了当年的问心盟，也不是为了过去的恩怨。” 乔清漪看着他，眼神真诚，“只是作为一个朋友，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莲舟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多谢。”
乔清漪笑了笑，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三人一孩，阳光正从窗外斜射进来，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构成一幅温暖而和谐的画面。
她轻声道：“保重。看到你身边有人，我很放心。”
说完，她转身离去，青色的裙摆在夕阳下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背影从容而坚定，没有丝毫留恋。仿佛带走了所有的过往与执念，只留下满心的释然与祝福。
莲舟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久久没有说话。
“她……好像变了很多。” 方无恙轻声道。
“人总是会变的。” 莲舟回过头，拿起桌上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晶莹剔透的雪参玉露，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我们也一样。”
笛风啸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看着乔清漪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总算还不算太蠢。”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们，从怀里掏出一颗糖，递到莲舟面前：“先生，吃糖。”
莲舟接过糖，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
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染上温暖的金色，莲舟居的灯火在暮色中悄然亮起，像一颗安稳的星辰，照亮了前路。
那些关于过去的涟漪，终究在时光的长河里渐渐平息。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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