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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在破岩中

兵戈炮火(余舍)

(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日兵走后的第三天,城里的雾就没散过。

余舍前堂的桌上,茶盏里的水汽凝在木沿上,积成小水珠往下滴,在桌面上洇出一圈圈浅痕。小豆子正拿着布巾擦桌子,擦到第三遍时,门帘被风掀起个角,裹着股冷雾飘进来,他抬头就见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站在门口,肩上挎着个旧包袱,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客官,住店还是吃饭?”小豆子迎上去,声音比平时轻了些——这几日来的生客少,尤其是这种裹得严实的,总让人心里发紧。

男人没立刻应声,先往堂里扫了一圈。靠窗的桌前坐着两个穿短打的脚夫,正埋头喝小米粥;柜台后老周拨着算盘,珠子碰撞的声响在雾里显得格外脆。他这才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住店,要个后院的单间,越偏越好。”

小豆子看向柜台后的老周,见老周点头,才引着男人往后院走。后院的雾更浓,树枝桠在雾里晃,像伸着的枯手。走到最西头的客房前,小豆子掏出钥匙开门:“客官,这屋靠窗能看见槐树,就是离茅房远些。您要是需要热水,喊一声就行。”

男人“嗯”了一声,迈进屋就反手关了门,门板“咔嗒”一声,在雾里撞得人心慌。小豆子站在门外愣了愣,总觉得这男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揣着块冰。

等他回到前堂,就见佘老爷子坐在常坐的梨花木椅上,手里捏着个刚收到的信封。信封上没写寄信人,只写了“佘松岩亲启”五个字,字迹潦草,像是在急着什么。

“老爷子,刚来了个住店的,要了后院西头的单间。”小豆子凑过去,小声说。

佘老爷子没抬头,把信封凑到灯前,借着昏黄的灯光看里面的信纸。纸上的字更少,只有“货在初三,走后门”六个字,墨渍还没全干,边缘发晕。他把信纸折回信封,塞进长衫内袋,才对小豆子说:“记着,往后院去的客官,多留意着点,但别多问。”

小豆子点头应了,刚要走,就见门房老赵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脸色比雾还白。老赵是当年佘老爷子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左腿被土匪打断过,走起来总往左边歪。他手里攥着个破布包,进门就往佘老爷子跟前凑:“东家,东头张记粮铺的老张,今早上被日本人带走了!”

“怎么回事?”老周也停下了算盘,抬头问。

“说是老张给城外的游击队送粮食,被密探看见了。”老赵喘着气,声音发颤,“我刚从东头过来,看见日本人把粮铺门封了,老张的婆娘坐在门口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佘松岩的手指停在烟壶上,烟壶被体温焐得发暖,可他指尖却冰凉。张记粮铺的老张,前几日还来余舍喝了碗酒,说要给城里的孤儿院送些陈粮,怎么就成了“通游击队”的?他心里清楚,日本人这是在杀鸡儆猴,怕城里的人跟城外的游击队勾连。

“老赵,你去后厨跟王师傅说,今晌午的粥熬稠些,多蒸两笼馒头。”余老爷子缓缓开口,“等会儿你把馒头给老张的婆娘送过去,别说是余舍给的,就说是街坊凑的。”

老赵应了声,佘松岩又叫住他:“路上小心,别让日本人看见。”

老赵点点头,攥着布包往后院走。前堂里静下来,只有算盘珠子偶尔响一声,又很快沉进雾里。小豆子站在柜台边,手指绞着布巾,他想起家乡的邻居,也是被日本人说“通八路”,最后被拉到村口的树下枪毙了,尸体挂了三天,没人敢收。

“老爷子,咱会不会……”小豆子的声音发颤,没敢把话说完。

佘老爷抬眼看他,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却透着股稳劲:“咱余舍开了五十年,靠的就是不惹事、不亏心。只要咱没做亏心事,就不怕日本人来找麻烦。”

话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这乱世里,“亏心”不“亏心”,是日本人说了算。

晌午的时候,雾散了些,阳光透过木格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后厨的王师傅正蹲在灶前添煤,灶膛里的火“噼啪”响,映得他脸通红。他儿子从北平寄来的信就揣在怀里,信上只写了“安好,勿念”四个字,可他知道,北平城破后,学生们日子不好过,这四个字是怕他担心。

“王师傅,粥熬好了没?客官催了。”小豆子端着个空碗走进来,问道。

“快了快了,再焖会儿更稠。”王师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煤灰,“对了,刚才老赵说,东头老张被日本人抓了?”

小豆子点头:“嗯,说是给游击队送粮食。老爷子让老赵给老张婆娘送馒头去了。”

王师傅叹了口气,走到案板前,拿起个面团揉了揉:“老张是个好人啊,去年冬天还给后厨送过白菜,怎么就……”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面团揉得更用力,面团在案板上“砰砰”响,像是在发泄心里的气。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撞在了门上。小豆子和王师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小豆子放下碗,往后院跑,王师傅也跟在后面。

跑到西头客房前,就见那间客房的门开着,穿灰布长衫的男人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嘴角挂着血丝。他怀里的包袱掉在一边,里面滚出个小布包,布包破了个口,露出里面的白药瓶。

“客官!您没事吧?”小豆子蹲下去,想扶他,却被男人一把抓住手腕。男人的手冰凉,力气却大得吓人,攥得小豆子手腕生疼。

“别……别叫人……”男人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我没事,就是……老毛病犯了。”

王师傅也蹲下来,看了看男人的脸色:“客官,您是不是有内伤?我认识个郎中,要不我去叫他来?”

男人摇了摇头,挣扎着想起身,却又跌回地上。他从怀里掏出块大洋,塞给小豆子:“帮我……打盆热水,再拿条干净的布巾。别……别让其他人知道。”

小豆子看了看王师傅,又看了看男人,把大洋推回去:“客官,您先躺着,我这就去给您拿热水。”

他跑回前堂,刚要去后厨,就见余老爷子和老周走过来。“怎么了?慌慌张张的。”佘老爷子问。

小豆子把西头客房的事说了,他皱了皱眉,往后院走。老周和小豆子跟在后面,王师傅已经去打热水了。

走到客房门口,余老爷子看见男人躺在地上,脸色惨白,怀里的包袱敞开着,里面除了白药瓶,还有件叠得整齐的蓝布衫,衫角上绣着个小小的“赵”字。他心里一动——城外游击队里,有个姓赵的队长,是北平的学生,去年冬天还来余舍住过,穿的就是这样的蓝布衫。

“老周,你去账房拿瓶止血药。”佘老爷对老周说,然后蹲下来,对男人说,“客官,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看看你的伤。”

男人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警惕,可看佘松岩的眼神平静,没有恶意,才缓缓松开了攥着衣襟的手。掀开他的长衫,就见他腰上缠着块破布,布上渗着血,血已经发黑,显然是旧伤崩了。

“是枪伤?”佘老爷问。

男人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时,王师傅端着热水过来,小豆子拿着布巾。佘松岩接过热水,对小豆子说:“你去门口守着,别让其他人过来。”

小豆子应了声,走到门口,背对着屋里,耳朵却竖得老高。屋里传来水声,还有男人压抑的痛哼声,过了一会儿,老周拿着止血药过来,递给佘老爷。

给男人换了药,重新包扎好,才说:“你这伤得养,要是不嫌弃,就在这屋多住几天,没人会来打扰你。”

男人看着他,眼神里的警惕少了些,多了些感激:“多谢老板……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等伤好些,我就走。”

“不麻烦。”佘老爷子站起身,“你好好歇着,要吃的喝的,就让小豆子给你送过来。”

说完,他带着老周和王师傅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对小豆子说:“好好守着。”

小豆子点头:“知道了,老爷子。”

佘老爷走后,小豆子靠在门框上,看着雾里的老树,心里满是疑惑——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枪伤?还有老爷子,好像早就认识他似的。

屋里,男人靠在墙上,看着佘老爷子走出去的方向,心里满是感激。他就是城外游击队的赵队长,前几日去城里给队员买药,被日本人发现了,一路逃到余舍,本想找个地方歇脚,没想到旧伤崩了。他知道佘老板是个好人,去年冬天来住的时候,就见过他给逃荒的人送吃的,只是没想到,佘老板会这么干脆地帮他。

他摸了摸怀里的蓝布衫,衫角上的“赵”字是妹妹绣的,妹妹还在北平读书,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心里一阵发酸,又想起队员们还在城外等着他带药回去,咬了咬牙,心里暗下决心——等伤好些,就赶紧回队里,不能再给余舍添麻烦了。

前堂里,老周对佘松岩说:“老爷子,这男人怕是游击队的。要是被日本人知道了,咱余舍就麻烦了。”

佘松岩坐在木椅上,手里捏着烟壶,没点燃,只是看着壶身上的“余舍”二字:“我知道。可他是为了打日本人,咱不能见死不救。”

“可日本人要是查过来……”老周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查过来再说。”佘老爷的声音很沉,却透着股坚定,“咱余舍开了几十年,没做过亏心事,也没怕过谁。日本人要是敢来,我就跟他们讲道理。”

老周看着佘老爷子,没再说话。他知道,佘老爷看似温和,可骨子里却硬得很。

傍晚的时候,雾又浓了起来,还下起了小雨。余舍前堂的灯亮了,昏黄的灯光透过木格窗,照在青石板路上,像撒了层碎金。小豆子端着一碗热粥,往后院西头的客房走,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男人压抑的咳嗽声。

他敲了敲门:“客官,该喝粥了。”

屋里没应声,过了一会儿,门才开了条缝,男人伸出手,接过粥碗,低声说了句“谢谢”,就又把门关上了。

小豆子站在门口,听着屋里的咳嗽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想起爹娘,想起家乡,要是没有日本人,爹娘就不会死,他也不会成了孤儿。他攥了攥拳头,心里暗下决心——要是日本人再来找余舍的麻烦,他就算拼了命,也要保护余舍。

雨越下越大,打在檐角的铜铃上,铃舌被雨水打湿,响起来闷得像哭。

佘松岩看着手里拿着那封没署名的信封,又看了一遍里面的信纸——“货在初三,走后门”。初三就是后天,他知道,这“货”是游击队要的药品和粮食,是老周托人从城外运来的。

他抬头看向窗外,雨幕里,青石板路上空无一人,只有余舍的灯还亮着,像黑夜里的一点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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