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静室。

药香混合着清雅的檀香，缓缓驱散着最后一丝阴寒。窗外天光渐明，透过窗棂，落在榻上沉睡之人的脸上，勾勒出略显单薄却安宁的轮廓。

魏无羡醒来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指尖传来的、沉稳温暖的触感。

他微微偏头，看见蓝忘机坐在榻边，依旧保持着守护的姿态，闭目调息。而自己的手，正被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轻轻握着，温煦平和的灵力如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渡入他枯竭的经脉。

不同于之前的冰冷抗拒，这一次，那暖意熨帖地流淌着，抚平了神魂深处激战后的灼痛与疲惫。

他似乎……真的夺回了一些控制权。虽然那冰冷的黑暗依旧盘踞在丹田深处，如同蛰伏的凶兽，被一层淡薄却坚韧的金红色光芒束缚着，暂时无法兴风作浪。

魏无羡轻轻动了一下手指。

蓝忘机立刻睁开眼，琉璃色的眸子第一时间对上他的视线，里面清晰地映出他的模样，盛满了未散尽的担忧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

“蓝湛。”魏无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干涩破碎。

“嗯。”蓝忘机应道，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许，却又克制着不敢用力，“感觉如何？”

“……还好。”魏无羡尝试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好看、却足够真实的浅淡笑容，“就是……像跟十只上古凶兽打了一架，还输了半招。”

这略带调侃的语气，让蓝忘机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几分。他仔细端详着魏无羡的眼睛，那里面虽然倦色浓重，却清亮有神，不再有之前的疯狂、虚无或挣扎。

是真的回来了。

至少，大部分回来了。

“那花的力量，还在？”蓝忘机问得谨慎。

魏无羡内视了一下丹田处那相互制约的两股力量，点了点头：“嗯，暂时压住了那东西。不过……”他微微蹙眉，“那股暖意好像在慢慢消散。”

蓝忘机神色一凝：“能维持多久？”

“不知道。”魏无羡摇头，语气却并无太多恐慌，反而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平静，“但总算……能喘口气了。”他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蓝忘机的手，随即松开，撑着想要坐起来。

蓝忘机立刻伸手扶住他，在他身后垫好软枕。

动作间，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蓝忘机道。

门被推开，端着药碗进来的，却是金凌。少年脸上还带着些不自在，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魏无羡，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硬邦邦地道：“……药熬好了。”

说完，转身就想走。

“阿凌。”魏无羡叫住他。

金凌背影一僵，停住了脚步，却没回头。

魏无羡看着少年紧绷的肩线，放缓了声音：“昨天……谢谢你。”

金凌猛地转过身，眼圈有些发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怒气：“谁要你谢！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有多吓人！你差点……差点……”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只是狠狠瞪着魏无羡，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魏无羡看着他这模样，心里又酸又软，低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金凌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别开头，闷声道：“……下次再这样，我……我就真用岁华捅你了！”丢下这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出了静室。

魏无羡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笑意里带着苦涩和一丝暖意。

他端起那碗浓黑的药汁，试了试温度，正要喝下，门口的光线又被一道身影挡住。

江澄站在那里，脸色依旧算不上好看，抱着手臂，冷眼看着榻上的他。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静默了片刻。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尴尬和过往沉重的硝烟。

最终，江澄先开了口，语气硬邦邦的，却奇异地没有多少火气：“死不了？”

魏无羡顿了顿，放下药碗，迎着他的目光，很轻地笑了一下：“大概……暂时还欠着你们莲花坞不少债，阎王爷不肯收。”

这熟悉又陌生的、带着点无赖的腔调，让江澄眉心狠狠一跳，像是想发怒，却又不知该如何发起。他盯着魏无羡看了半晌，最终只是极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句：

“……好好养你的伤！别又发疯添乱！”

脚步声远去。

魏无羡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良久，才缓缓收回目光，端起了那碗药。

药很苦，但他一口一口，喝得很慢，很干净。

放下空碗时，蓝曦臣温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看来魏公子今日气色好了许多。”

他端着一些清淡的粥食进来，目光温和地扫过室内，落在魏无羡身上。

魏无羡抬眼看他，想起昨日这人挡在江澄身前、险些被撕裂的模样，喉咙有些发紧，低声道：“泽芜君，昨日……多谢。”

蓝曦臣将粥食放下，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温暖：“份内之事。魏公子无恙便好。”他顿了顿，看向蓝忘机，“忘机，你也需调息，此处我先照看。”

蓝忘机看了看魏无羡，见他神色确实平稳，这才颔首，起身走到一旁蒲团坐下闭目调息。

蓝曦臣在榻边坐下，并未多言，只是那般安静地陪着。

阳光透过窗棂，一点点移动，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

静室之内，终于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对峙、恐慌和混乱。

一种疲惫的、脆弱的、却真实无比的宁静，缓缓弥漫开来。

魏无羡靠在软枕上，看着窗外透进的天光，感受着体内暂时平息的两种力量，听着身旁蓝曦臣清浅的呼吸和不远处蓝忘机调息的灵力波动。

他知道那黑暗并未远去，未来的路依旧遍布荆棘，那“魄”之花的力量不知能持续多久，体内那东西随时可能反扑。

但至少此刻。

他还活着。 他还记得自己是谁。 还有人……愿意留在他身边。

这就够了。

足够他积蓄力量，去面对下一次的黑暗。

他缓缓闭上眼睛，任由那稀薄的暖意包裹着残破的神魂，沉入了一场久违的、无梦的安眠。

晨光正好，落满静室，也落满他略显苍白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