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
“一定要…带着天使一族的荣光活下去。”
“小雪…”
灵魂深处的声音不断回荡于耳侧,天使的心像是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哀伤,一半恐惧,总归,是不好的。
千仞雪猛地惊醒,控制不住的落了泪,像是一条潺潺的小溪,流进心海,流进森林的深处,流进再无法修复的创伤,不断刺激着神经,脑海里重演着那段千仞雪一直不敢面对,试图忘记的那一幕。
千仞雪蜷缩在一起,左手按住不断颤抖的右手,将头埋进膝盖,心脏剧烈跳动,只有借着本能去呼吸。
是我。
不那不是我。
“那就是你,千仞雪,是你亲手…。”小黑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够了,住口。”千仞雪无力地捶打着床单,胸腔里的难受像是要溢出来。
“千仞雪,你知不知道,是我早料到你会因为剧烈的魂力冲撞晕过去,将你带回来…”
“那可真是谢谢你。”千仞雪一字一顿说道。
“你这条命好不容易被我救回来,现在,这又是反悔了?…”
“大不了,我多准备块墓碑的事。”
“你的骨气呢,你的傲骨呢,你的本心呢?”
“哈…我瞧不起你。”小黑的声音不断回荡于耳,接着消失在无边的空寂中。
千仞雪沉默了。
使力从床边撑坐起来,扶着金黄色的床框,报复般握紧手,直到下方出现一小滩血泊,在向四面扩散,蜿蜒。
千仞雪将比比东放在床上,口中默念咒语,启动阵法,霎时,房中布满黑紫色光纹,将阵法中的能量转换到比比东身上,周围散发出阵阵紫色幽光,千仞雪化刃顺着手上被掐出的痕迹割开一刀,鲜血便从伤口汩汩流出,晕染手掌纹路,一道道血痕顺着手指向下低落。
千仞雪运转魂力,将其融入血液,不过片刻,塑魂草散发出金紫色的光芒,幻化成无数条金丝隐入比比东体内,千仞雪用精神力探查,发现她的气息正慢慢凝聚,灵魂也不再奄奄一息,一道紫色幽光打入她体内,千仞雪维持不了太久法阵,不一会就耗尽了魂力,却还是不管不顾地透支,小黑忽的从身旁出现,运转内力,又一道强大的魂力打入比比东体内…
“你…”千仞雪微侧头看向小黑。
“怕你死了,连累我,没人埋。”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嘴毒。
一刻钟后,两人魂力全部耗尽,法阵溃散,见眼前人心脏开始微弱跳动,断续地呼吸,千仞雪拉下疲惫的眼帘,嘴角挂着一抹笑。
千仞雪无力地瘫坐在地,很快小黑的气息便消失了,或许此刻的寂静便是最好的安眠药。
意识愈来愈沉,陷入深海。
又是噩梦。。。
又是这种扰人心烦的梦,多少次,明明可以忘记,但上天似是偏不给我这机会。
还真是失败啊,千仞雪。
脑海一片黑暗混沌,像是被拉入地狱,意识也被生锈的铁链锁住,一切,在这场梦里,都被束缚着。
寒冷自四肢百骸蔓延,痛苦的神色浮现千仞雪脸庞,只觉得,好痛。
心痛伤也痛。
梦里,千仞雪闭上眼,沉默着将自己隐没在深处,与翻涌的暗色融为一体,冰寒刺骨,冰凌一点点刺入体内,泛着金光的血液从腰侧缓慢流下,彻骨的寒冷。
可明知这是梦。
心口处泛起抽痛,像心弦的即将崩断,也像尖细的银针缓缓刺入体内。在快要窒息的瞬间,又稍稍拔出来一些,呼吸不上来,像千蚁噬心般的钝痛。
银针一瞬刺进血肉,将千仞雪惊醒,扶着头撑坐起来,手用力地压住心口,可怎么也止不住密密麻麻的疼,嘴角溢出血丝却浑然不觉,大口大口深呼吸,总感觉梦里的银针还残存在自己体内,千仞雪疼的弯下身子,手用力地抵住心口,闭着眼,心口处的闷痛不减半分,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即将崩断的心弦上。
明明疼的要命。
一股热流从喉中冲出,可千仞雪紧闭着牙关,血丝从嘴角一点点蔓延流下,肺中泛着密密麻麻的疼,一股燥人的气流涌出,千仞雪终是抵挡不住,猛地咳出一口血,咳嗽便怎么也止不住,像是要把心肺都给咳出来,血花晕染了白床单,斑驳的血点格外醒目。
不对,自己怎么在床上。
更急更猛的咳嗽将思考打断,顾不得这么多,直接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臂上,直到咬破了皮肤,温热的血渗出。
这痛终是止住了。千仞雪无力地靠在床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像是废了,肺中已没了知觉,可心口的余痛犹在,像是把她整个人撕成了两半。
真的,好疼。
千仞雪偏过头,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抹雾紫的身影,那人便将一股魂力打入自己体内,猛然抬头,看见的依旧是比比东那淡漠的脸,和记忆里的一样,还是那样高高在上。
好狼狈。
“你…”两人同时默契地出声,可最后谁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像是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很久,似乎过去了很久,两人之间难得的安宁被窗外的一声鸟鸣打破。
“好久不见。”比比东垂下眼睑,将魂力收回,沉默着坐在一旁。
“什么时候醒的?”千仞雪并没有选择进行这个话题。
“你咳血的时候。”
为什么只在一旁看着?她最终还是没有问出这句话。
气氛再一次凝固。
“我以为,那是你我最后一面。”比比东的语气变得缓和,微仰着头,像是回忆。
“嗯。”
“当我的手垂下之际,我看见了你眼角的泪光。”
“随后,我便陷入了一片黑暗,罗刹是不惧怕黑暗的。可那时的我怕了,我在想,我走了,你会是何神情,过得如何,或者说,原谅我了吗。”
“你这是在坦白吗。”鬼使神差地,千仞雪抛出了这个问题。
比比东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接着讲下去,并没有回答。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直到无边的暗包围住我时,我才将心里一直封存的这个想法抛出来,但这未免过于残酷。我开始忏悔,忏悔为什么没有直面内心的恐惧,忏悔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恨转移到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忏悔我没有来得及对你说出口的爱。”
“还有那些很多很多的话。”
比比东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天边一朵缥缈的云,若即若离。
“我一直在心中对自己说,我不善表达,可后来我明白,是我从未找到那个适合表达的人选,也从未尝试表达过。”
“就像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过。”
“我明白,且清楚地明白,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错的,没有考虑过任何人,包括我自己,这是一条不归路,在黑暗里的那几天,我努力地回想,想着,如果可以,我们再次相逢,我希望你不要再是我的孩子,而我也不配做你的母亲。”
“可这似乎对我来说太过于遥远。”
“在黑暗中,我的身体在随着时间一点点消散的时候,我明白了,直到身体彻底与暗色融为一体之时,便是我赎罪之日。”
“于是,我便借着回忆消磨时间。”
“我还记得,你在天斗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我都像是一个偷光的胆小鬼,在阴影里匿着,看着你一个人,面对这残酷的事实,一个人处理伤口,一个人忍受孤独时,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拳握紧了又松开,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一个让你独立的借口,逼着自己亲手剜下那半颗爱你的心,然后永远封存在灰色的记忆里,时刻警醒着自己,你见不得光。”
“我对自己狠心,也便如此对你,长久以往,早已忘了什么是情感,只有恨,能真真切切地提醒着一个深陷泥潭的可怜人,提醒着,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上天是捉弄人的。”
“你任务失败的那天,我在眼里看见了不甘与悔恨,以及那一丝丝微小的悲伤,我的灵魂在向你伸出手,我垂下眼帘的那一刻,你并没有看清我的情绪,心口沉闷地痛在时刻提醒着我,她是你的女儿。”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我时刻都明白,你是我的唯一。”
比比东顿了顿,等待窗外的风再次吹进来时,握住手心的栀子花,香味开始在手心弥漫,清香漫入鼻尖,令人身心放松。
鸟鸣第二次响起,回荡在初阳里,不知何时,阳光已透过叶隙洒入房内,斑驳落在床上。
“我便将那份刻骨的恨藏起来,连同那一丝微弱的爱,带着我微弱的心跳一并埋葬在回忆里。”
“我寻你联手的那日,面上不显,情绪淡淡的,像是一面永远不会泛起涟漪的湖面,可我的灵魂在震颤,你眼波流转,倒映着不确信与厌恶,我的顾虑你在那天便也看出来了,我想说,可口中发不出一个音节,就连出口的话也变成了带着恨意和恶意的话语。”
“可我明明,已经在很努力的克制了。”
“那时我恨不能亲手把自己的一颗心挖出来看看。”
悦耳的鸟鸣一声声回荡在耳侧,千仞雪靠在床头,抬手将指尖探向阳光,金眸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眸中像洒了金子般明亮。
“天意弄人,我们的缘分终是太浅,像是初冬湖面那层薄冰般易碎,可又被名为血缘的这条红线紧紧连着。”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恨的从始至终都是我自己,可抑制不住地痛,总会在深夜,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我只当是后遗症,后来发现,当我死后,那病仍未消失,当我回忆时,那痛便随着我心口的那片湖泛起的涟漪一点点扩散开来。”
“那是心病,心病是医不好的。”
比比东将遗恨与惋惜一并融在叹息里送出,栀子花的香味淡淡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混杂着阳光的烧焦味,初阳正好。
在灵魂之间,我不断地默念,对春风诉说着一个埋葬在心底几十年的秘密。
第三次风过,无痕的泪落下,在掌心蜿蜒,顺着掌纹汇成一条小溪,流向脉搏,第二次春开始的地方。
清冷的声音在房中回荡,仔细能听出,其中隐隐颤抖的音线被极力克制着:“你又怎知我恨你?”
“我不过是想要那一丝丝哪怕几乎没有的爱罢了,可你吝啬地将这一丝爱都藏进心间,我逼着自己恨你,只有这样,我才能拾起那一丝微不足道的信心去面对所有。”
“我真的很失败,因为我做不到。”
“察觉到你的气息时,我是诧异的,面上不显,于是我便每晚都站在那里,隔着朦胧的月光与在暗处的你对望,我一直在思考着,你到底有没有情感,有没有心,我想去试探,可我连直面你或许都做不到。”
“你总是那样的淡漠,高高在上。”
“我便将一切念头封存心间,学着你的样子去恨你,但或许,我的演技真的很拙劣,我不愿相信是你亲手了结了他的生命。”
“可我却信了自己那一丝微弱的念头。信你,还爱我。”
“这个念头起源于我看见了你震伤我时的愧疚,就那一瞬,我还是捕捉到了,我从来没有如此相信过一个人,就像是我对天使神的信念般根深蒂固。”
“天斗宫变之时,我拉拢试图唐三,唐三提出的要求我不是不能满足,但我却唯独保下了你那小徒弟,我明白,她是你最钟爱的学生,也是你希望的载体。”
“若是你能看见我。”
“你的拉拢,我固然是不信的,多年的经历让我对一切事物都保持着警惕。你的条件我当成是野心,你伤了我,就差一点,我就可以解脱了,你终是没有如此做,我想着,是我仍有利用价值亦或是我唤起了你那微弱的爱。”
“直到生离死别之刻,你终是坦白了,可,太晚了,晚到我那时还认为,你想利用我对你的愧疚来让我悔恨终生,我也如了你的愿,你的若即若离像我那一丝快要断掉的心弦。”
风无痕,阳光跳跃房中,阳光烤焦和栀子花的清香弥漫在呼吸间,比比东和千仞雪静静地对视,鸟鸣即将断掉之时,比比东抬手,将栀子花别在她发间,光正好投下,照明了彼此之间的心路。
发间的斑驳光彩与花间的清香相融,比比东望着千仞雪笑笑,替她擦去嘴角未干的血痕,鸟鸣断续地响起,攀附在墙外的藤蔓带着青草味隐入房中,浩空飞过一两白鸥,越过灵魂的山丘。
“好久不见,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