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被粗暴地撕扯、旋转,然后猛地被塞进一个极度狭窄、充满铁锈和血腥气息的容器里。
井研重重落地,坚硬冰冷的地面撞击着他的膝盖和手掌。剧烈的眩晕感让他干呕了几下,耳边还残留着那种空间扭曲的尖啸。
他猛地抬头。
暗红色的、仿佛由凝固血液涂抹而成的墙壁,逼仄的通道,头顶那盏闪烁不定、发出滋滋电流声的惨白灯管。
以及,正前方,不到三步远的地方——那扇血色的、锈迹斑斑的、门上用更加深暗的红色写着一个扭曲的“7”的铁门。
它就在那里。巨大,沉默,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意和不祥。仿佛一头沉睡的凶兽,光是靠近就让人灵魂战栗。
而就在门边,一只手正无力地搭在冰冷的铁皮上,指尖因为之前的爬行而磨破,留下几道模糊的血痕。
井研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顺着那只手看去——
湛系华瘫倒在门边,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微微抽搐。他似乎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连抬头都变得无比艰难。湿透的黑发黏在苍白的额角,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就在井研出现的瞬间,系华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全部意志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系华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眼睛,此刻被巨大的痛苦和濒临崩溃的恐惧填满,但在看到井研的刹那,里面猛地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绝望和微弱希望的光芒。
“……井…研……?”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只是唇语,却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井研心里,“快…跑……这…里……”
他想警告井研离开,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那扇门后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噬他的生命和意志。
“系华!”井研肝胆俱裂,扑过去想要扶起他。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系华肩膀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机括弹动声,从那扇血色的“7”号铁门内部传来。
井研的动作猛地僵住。
系华眼中的那点微光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吞噬,他绝望地看着那扇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法成言的恐惧气音。
吱嘎——
沉重、锈蚀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扇门……
正在从里面,被缓缓推开。
一条漆黑的缝隙出现了,逐渐扩大。没有光,只有更深沉的、粘稠的黑暗从门后渗透出来,伴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那是混合了福尔马林、陈旧血污、还有一种冰冷的、非活物的诡异甜腥气。
井研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他想起医生那沙哑扭曲的指令——“进去……诊断它……”
诊断什么?诊断这扇门?诊断门后的东西?
他的“治疗方案”被批准了,代价是他自己也被扔进了这个绝境,成为了近距离观察“污染核心”的另一个样本!
那黑暗的缝隙越来越大,已经足以容纳一个人侧身通过。
门后的黑暗浓得化不开,仿佛有生命的活物在蠕动。井研甚至能感觉到那黑暗中有视线投来,冰冷、粘腻、充满了非人的审视和恶意。
系华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他试图向后缩,却连移动一寸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那双盈满绝望的眼睛看着井研,无声地祈求着,又或是……告别。
跑?
往哪里跑?这条通道是封闭的!身后是冰冷的墙壁!
而前面,是正在打开的、通往未知恐怖的门!
井研的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极致的恐惧让他四肢冰冷,但看到系华那彻底崩溃的眼神,一股极致的愤怒和狠厉反而猛地压过了恐惧。
不能退!
退就是死!系华会死!自己也会死!
医生在看着!它要的是诊断!是观察!是数据!
那就……给它看!
井研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血腥味刺激着他几乎麻痹的神经。他一把将几乎瘫软的系华拖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和那扇正在开启的门之间。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朝着那扇门,朝着那不断溢出的粘稠黑暗,猛地踏前一步!
他抬起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的手,竟然直直地指向那门后的黑暗深处!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紧绷而扭曲嘶哑,却硬是挤出了一股破罐破摔的、近乎癫狂的“专业”腔调,对着那片黑暗嘶吼:
“显示你的症状!”
“主诉是什么?!体征是什么?!规则逻辑是什么?!污染核心具体表现形式是什么?!”
“说清楚!否则我怎么给你下诊断?!怎么制定治疗方案?!”
死寂。
通道里只有系华压抑痛苦的喘息声和门轴缓慢转动的吱嘎声。
那门后的黑暗,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荒谬绝伦的“问诊”而凝滞了一瞬。
连那冰冷粘腻的注视,都似乎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井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牙关紧咬,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手指依旧顽固地指着前方,仿佛真的在等待一个“病人”自述病情。
他在赌。
赌这个基于“规则”和“诊断”的诡异空间,其核心逻辑是否能被这种极端的方式干扰甚至利用!
赌这门后的东西,是否也必须遵循某种“规则”!
时间仿佛被拉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终于——
那门后的黑暗,剧烈地翻滚起来!
一个声音,或者说,一种直接作用于他们意识层面的、由无数混乱杂音(哭泣、尖叫、狞笑、诅咒、医疗器械的碰撞声、铁门开合声……)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意念”,猛地冲进了井研和系华的脑海!
那不是语言,却强行被理解:
【……编号……7……】 【……痛苦……好痛苦……】 【……打开……切开……缝合……错误……全部错误……】 【……惩罚……必须惩罚……】 【……救救我……杀了我……】
混乱!痛苦!自相矛盾!
而随着这意念的爆发,那扇铁门猛地洞开!
门后的景象,让井研的呼吸瞬间停止——
那不是房间。
那是一个由无数不断蠕动、拼接、扭曲的医院走廊片段、手术器械、破碎的病床和人体组织强行糅合而成的、不断崩塌又重组的光怪陆离的漩涡!
而在那漩涡的最中心,隐约可见一个穿着破烂病号服、身体被无数缝合线和扭曲金属贯穿、形态极不稳定的“人形”,正伸出无数由阴影和痛苦构成的“手”,试图爬出来!
它就是痛苦的本身!是规则的混乱具现!
井研的“诊断”激怒了它,或者说,触发了它最核心的混乱规则!
那恐怖的、混乱的意念洪流更加猛烈地冲击而来:
【……诊断我!】 【……治疗我!】 【……你是医生!】 【……你也是错误!】 【……进来!】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猛地从门后的漩涡中传来!
井研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向门内!他死死用脚抵住地面,鞋底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却根本无法抗衡那股力量!
被他护在身后的系华也因为吸力被拖动,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不!!!”井研目眦欲裂,徒劳地抵抗。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疯狂漩涡的瞬间——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线绳崩断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
下一刻,吸力骤然消失。
门后那疯狂蠕动、即将吞噬一切的恐怖漩涡,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凝固了。
连那混乱痛苦的意念洪流也瞬间中断。
整个通道陷入一种诡异的、绝对的静止。
只有头顶那盏惨白的灯管,还在滋滋地闪烁,将光芒投下——
照见了那扇洞开的、内部景象变得如同定格画面般诡异的铁门门口。
以及,一根轻轻飘落下来的、断裂的……
棉线。
井研猛地回头。
只见通道另一端,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扇小小的、如同监狱探视窗般的玻璃窗。
窗口后面,隐约可见一张蜡黄、僵硬的脸。
是那个“医生”!
它正在“观察”!它手中的档案上,无形的笔迹正在疯狂浮现!
而那根飘落的棉线……正是它之前戴着的棉线手套上断裂下来的!
是它?是它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做了什么?暂停了这一切?
为什么?
是因为收集到了足够的数据?还是因为……
井研的视线猛地回到那扇凝固的、洞开的7号门上,一个更加冰冷恐怖的念头窜入他的脑海:
这扇门……这个“污染核心”……
它刚才爆发出的力量,是否……也差一点超出了“医生”的掌控?
所以它才出手“暂停”?
所谓的“治疗”,所谓的“诊断”,所谓的“观察”……
医生和这7号门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关系?
而他和系华,在这场超出理解的恐怖对峙中,又到底算什么?
井研看着那扇凝固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再次活过来的恐怖之门,又看看窗口后那张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脸。
他知道,“诊断”还远未结束。
或者说,刚刚开始。
真正的恐怖,现在才正式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