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的声控灯灭了,黑暗包裹下来,只剩下窗外零星的路灯光晕渗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林溪没有开灯。
她靠着冰冷的防盗门,行李箱歪倒在脚边。围巾还严实地裹着,那点属于他的、混合着药味和硝烟的气息,顽固地盘踞在鼻腔里,挥之不去。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撞得肋骨生疼。
山火。受伤。林珩回避的态度。火车站他苍白的脸和那个按压腹部的动作。
碎片式的信息在她脑子里疯狂旋转,最终拼凑出一个让她手脚冰凉的真相。
他不是调回来。他是伤重到无法留在原驻地,不得不回来。
那场所谓的“表彰”,底下掩盖的是什么?那轻描淡写的“处分”,又是因为什么?
还有他……
她猛地直起身,黑暗中摸索到墙上的开关。
“啪。”
白炽灯刺眼的光瞬间倾泻而下,驱散了黑暗,也照得她无所遁形。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电脑屏幕映出她自己苍白失措的脸。
手指放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知道她不该再探听。林珩的警告言犹在耳。那是一个她完全不了解、也无权触碰的世界。
可是……
她闭上眼,眼前又是他上车时那个细微的、因疼痛而顿住的瞬间。
呼吸变得困难。
她猛地睁开眼,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不再是搜索部队编号和山火。她换了一种方式,输入了几个本地军事论坛和贴吧的名字,加上一些更模糊的关键词——“冬至 驻地 慰问”、“伤兵 康复”、“近期 部队医院”……
网页跳转,大量杂乱无章的信息涌现。她一条条地快速浏览,过滤掉那些明显无关的灌水和广告。
鼠标滚轮下滑。
在一个十分冷清、帖子停留时间都很长的本地军事爱好者板块,一个不起眼的帖子标题跳入眼帘。
【12.21 有人去XX荣军医院看望过老班长吗?新楼环境怎么样?】
发帖时间就是昨天。
XX荣军医院。
林溪的心脏猛地一跳。那是本市最好也是管理最严格的部队体系医院之一。
她点进去。
主楼内容很简单,就是询问医院新住院楼的条件。下面的回复也只有寥寥几条,大多是“没去过”、“听说不错”。
直到她看到最新的一条回复,来自一个小时前。
一个匿名用户,只留了一句话:
「条件还行,就是南楼骨科那边,好像最近加了岗哨,探视严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住了什么重要人物。」
南楼。骨科。加了岗哨。
每一个词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电脑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几乎……可以确定了。
她坐在椅子上,很久都没有动。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灰白,城市的苏醒的声音隐约传来。
直到手机闹钟突兀地响起,提醒她该准备去爷爷奶奶家过冬至了。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身,冲进洗手间,用冷水一遍遍泼脸。冰冷的水流暂时压下了眼眶的热意和胸腔里翻腾的情绪。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底带着血丝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拿出手机,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妈,”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我……我有点同学生日聚会,中午可能赶不回去吃饭了,晚上,晚上我一定过去。”
电话那头母亲抱怨了几句,最终还是叮嘱她晚上早点回来。
挂掉电话,她看着镜子,一字一句,低声对自己说:“就去看看。就看一眼。确认他没事就好。”
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给自己寻找一个站不住脚的理由。
她换了一身颜色最深、最不起眼的衣服,围上那条灰色的围巾,戴上口罩,出了门。
冬至的上午,天色阴沉,寒风萧瑟。荣军医院门口比平时冷清不少。
她站在马路对面,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流,望着那栋肃静的白色大楼。南楼的位置相对独立,门口果然站着持枪的岗哨,神情肃穆。
她的心跳得厉害,手心里全是汗。
就这样过去?以什么身份?说什么?
她几乎能想象到被岗哨拦下盘问、甚至通知学校或家庭的后果。
脚步像灌了铅,无法挪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她裹紧了围巾,在原地踱步,试图驱散一些寒意和内心的焦灼。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
南楼的侧门开了。
一个穿着深色便装、身形精干的男人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点了支烟。是昨天火车站那个开车接他的司机。
林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躲到了一棵行道树的后面。
男人抽完烟,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过了一会儿,侧门再次打开。
这一次,出来的身影让她呼吸骤然停止。
秦彻。
他换下了军装,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外面随意披了件黑色的羽绒服,没有拉拢。额前的头发落下来几分,遮住了部分眉眼,脸色在阴天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消瘦。
但他站得很直,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走路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些,步伐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谨慎,似乎尽量避免牵拉到某个部位。
男人见他出来,立刻掐灭了烟,迎上去,似乎想扶他,却被他一个极轻微的动作避开了。
两人就站在侧门屋檐下,低声交谈了几句。男人递给他一个文件袋之类的东西。
秦彻接过,低头翻看着。
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和病号服空荡的衣角,露出脖颈一段绷紧的线条和锁骨清晰的轮廓。
那么近,又那么远。
林溪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靠着粗糙的树干,才能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他看起来……比昨晚在火车站时更脆弱,那种强撑着的冷硬之下,透出的是一种近乎易碎的疲惫。
她看着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动作间,病号服的袖子滑落了一小截,露出手腕上缠着的白色绷带。
她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手狠狠攥了一把,疼得缩成一团。
就在这时,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马路对面。
林溪吓得猛地缩回树后,脊背紧紧贴着冰冷的树干,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看到了吗?
应该没有……隔得这么远,她又躲着……
脚步声。
沉稳的,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节奏,穿过马路,朝着她这个方向走来。
一下,一下。
敲在她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
她绝望地闭上眼。
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
冰冷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压抑着的什么。
“你在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