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砸下来,像冰雹,带着沉沉的压人的重量。
林溪脊背死死抵着粗糙的树干,指甲几乎要抠进树皮里。她能闻到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又带着一丝药味的气息,无比清晰地笼罩下来。
她不敢回头,不敢动弹。
“跟踪我?”他的声音又响起来,更冷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是错觉的嘲弄,“还是觉得,上次的处分太轻了?”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屈辱感和一种更深的、无法言说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猛地转过身。
动作太急,牵扯到旧伤,腿一软,差点摔倒,慌忙中伸手扶住了树干。
他也没动,就站在那里,垂着眼看她。病号服空荡荡地套在他身上,更显得他脸色苍白,下颌线绷得极紧。只有那双眼睛,黑得吓人,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稠的情绪,像是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担心?只是来看看?
这些话在喉咙口滚了滚,却在他冰冷审视的目光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他极轻地嗤笑了一声,像是看穿了她的徒劳。
“林溪,”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下去,却带着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我的事,跟你还有关系吗?”
一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她心窝最软的地方。
鲜血淋漓。
她脸色瞬间褪得比他还白,嘴唇哆嗦着,眼眶猛地涌上一阵滚烫的酸涩,被她死死忍住。
是啊。没关系了。
早在那个秋天,就没关系了。
她凭什么来这里?凭什么窥探他的世界?在他最狼狈的时候?
自取其辱。
她低下头,避开他几乎能将人冻伤的目光,手指紧紧攥着围巾的边缘,那点柔软的暖意此刻也变得无比讽刺。
“对不起……”她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这就走。”
她扶着树干,试图站稳,转身离开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就在她挪动脚步的瞬间。
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
力道很大,指节坚硬,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某些粗糙的茧子,和她手腕皮肤下急速奔流的血液。
她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他也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会伸手。抓住她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得更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腾了一下,像是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几乎要破冰而出。
但仅仅是一瞬。
那波动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眼底重新覆上更厚的冰霜。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烫人的东西。
动作幅度有些大,牵扯到了伤处,他眉心极快地蹙了一下,呼吸有瞬间的凝滞,虽然立刻被他掩饰过去。
林溪被他甩得踉跄了一下,扶住树干才站稳。手腕上还残留着他刚才用力的触感和冰冷的温度。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寒风刮过光秃树枝的呜咽声。
他不再看她,侧过身,目光投向车流不息的马路,下颌线绷得像一把刀。
“林溪。”他又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更沉,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平静,却莫名让人心惊肉跳。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也别再打听任何事。”
“离我远点。”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转身,朝着马路对面走去。步伐依旧沉稳,但背影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直和……孤绝。
那个便装男人立刻从门口迎上来,似乎想扶他,被他抬手制止。
他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隔绝了内外。
黑色轿车很快发动,汇入车流,消失在下个路口。
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
林溪还僵在原地,扶着冰冷的树干,像是被钉在了那里。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拍打在她的裤腿上。
手腕上被他握过的地方,开始隐隐发烫。
那句“离我远点”,像淬了毒的冰锥,反复在她耳边回响,刺得她浑身发冷,连心脏都缩成了一团冻硬的石头。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围巾柔软的面料吸收了眼窝里再也盛不下、汹涌而出的滚烫液体。
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