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尘土和枯叶，打在脸上，细微的刺痛。林溪蹲在行道树下，脸埋在膝盖里，围巾湿了一小片，冰冷地贴着皮肤。
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小贩隐约的叫卖，城市惯常的嘈杂。但这些声音都隔着一层膜，模糊不清。世界里只剩下自己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和手腕上那一圈挥之不去的、冰冷的触感。
「离我远点。」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反复碾过心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腿麻得失去了知觉，眼泪也流干了，只剩下一种掏空后的虚脱和冰冷。她扶着树干，极其缓慢地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踉跄着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她脸色惨白，眼睛红肿，一言不发地报出爷爷奶奶家的地址，然后就把头转向窗外，再无动静。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但她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她把自己缩成一团，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手腕。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力度和温度。
车子驶入老城区，熟悉的街景掠过。年节的气氛已经有些浓了，路边挂起了红灯笼，店铺门口贴着福字。
在她家巷口的小超市门口，车停了下来。她哑着嗓子让司机稍等，推门下车。
冷风一激，她打了个寒颤。
超市里暖气开得足，货架上堆满了年货，熙熙攘攘都是采买的人。她绕过人群，径直走向角落的烟酒柜台。
“要一条软中华。”她声音沙哑，对柜台后的老板说。
老板看了她一眼，没多问，转身从后面柜子里拿出一条红彤彤的烟。
她付了钱，接过那条沉甸甸的烟，塞进随身的大包里，转身离开。
回到车上，她把包紧紧抱在怀里。
出租车重新启动，缓缓拐进狭窄的巷子，最终停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
她拎着行李和那个沉甸甸的包，下了车。
楼洞里飘出炖肉的香气和各家各户的喧闹声。她一步一步爬上熟悉的楼梯，脚步沉重。
站在家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揉了揉脸颊，试图让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然后才掏出钥匙开了门。
“哎呀！小溪回来了！”奶奶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笑开了花，“怎么这么晚才到？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吧？”
“奶奶。”她挤出一点笑，弯腰换鞋。
爷爷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也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回来了就好，就等你了。”
温暖的气息，饭菜的香味，家人絮絮的唠叨，瞬间将她包裹。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她赶紧低下头，掩饰性地把围巾摘下来挂好。
“买了点东西。”她把那条烟从包里拿出来，放到茶几上，“给爷爷的。”
爷爷愣了一下，放下报纸，拿起那条烟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买这个干什么？这么贵的东西……你哪来的钱？”
“奖学金发的。”她含糊道，拎起行李箱，“我先去把东西放一下。”
她逃也似的躲进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
房间还是老样子，干净整洁，带着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书桌上还摆着她高中时的照片，笑得没心没肺。
她走到书桌前，手指拂过冰凉的桌面。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邻居家的灯火次第亮起，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
楼下传来奶奶喊吃饭的声音。
她应了一声，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依旧红肿的眼睛，又用冷水敷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餐厅里饭菜已经摆满了一桌，热气腾腾。爷爷奶奶还在为那条烟絮叨，说她乱花钱。
她安静地坐下，拿起筷子，听着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埋怨，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了一丝。
吃饭间隙，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动作一顿，筷子停在半空。
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
她放下筷子，几乎是屏着呼吸，拿出手机。
屏幕亮着。
是一条新的短信。
来自那个她以为再也不会响起、甚至以为已经被她再次拉黑的号码。
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两个字。
没有称呼，没有标点。
「谢谢」
时间戳显示，就在一分钟前。
林溪盯着那两个字，瞳孔微微放大，手指捏着手机边缘，用力到骨节泛白。
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热流和冰碴混合着，冲撞得她头晕目眩。
谢谢？
谢谢什么？
谢谢那条烟？还是谢谢她今天的……“探望”？
他怎么会知道？那个便装男人告诉他的？
无数个问题瞬间涌上，挤占了所有的思绪。
餐桌上，奶奶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她碗里：“发什么呆呢？快吃，都要凉了。”
她猛地回过神，手指慌乱地按熄了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心脏还在狂跳，撞得胸口发疼。
“没……没什么。”她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
整顿饭，她都吃得心不在焉。爷爷奶奶的闲聊像隔着一层水传来，听不真切。口袋里的手机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帮忙收拾了碗筷，她立刻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反锁上门。
她背靠着门板，再次拿出手机，解锁。
屏幕依旧停留在那条短信界面。
那两个字。
「谢谢」
她盯着看了很久很久。
指尖悬在回复键上，颤抖着，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能说什么？
问他怎么知道的？问他伤怎么样了？还是回一句“不用谢”？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回。
只是手指移动，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号码。
这一次，她没有再将它拖入黑名单。
只是看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
然后，关掉了手机屏幕。
将它轻轻放在了书桌上。
窗外，不知谁家提前放了烟花，一小簇金光炸开在夜幕上，瞬间又熄灭。
短暂，却耀眼。
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楼宇间零星升起的烟花，和更远处城市璀璨的、望不到边的灯火。
寒风拍打着玻璃窗。
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脖子上柔软的围巾。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力度。
她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黑暗中，只有心脏一下下，沉重而真实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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