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与蕙兰（下）

在精纯妖力的滋养下，焦黑的蕙兰原身重新焕发出生机，甚至比之前更加莹润翠绿。而那脆弱摇曳的灵体，也终于彻底稳定，凝聚成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裙、身形纤细、面容清丽却带着几分懵懂茫然的少女虚影。

她缓缓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个负手而立、眉宇间带着一丝不耐却又出手救了他的白衣男子。月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清辉，俊美得不似凡人——是那个雪夜里的白狐，是那股温暖力量的来源！

她想开口道谢，却发现自己还无法发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一些细微的、如同叶片摩擦般的窸窣声，灵体也忽明忽暗，很不稳定。

白衣男子看着她这笨拙又脆弱的样子，眉头微挑，语气依旧带着他那特有的、漫不经心的调调：“刚化形就别瞎折腾了，好好稳固灵体。根基这么差，雷劫都扛不住，真是……”他话没说完，但那嫌弃意味十足。

少女的灵体微微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被打击到，下意识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看着她这副样子，后面的话似乎噎了一下，没再说下去。他移开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随手抛出一枚小巧的玉符，落在苏芷灵体的掌心。

“这山谷灵气稀薄，不利于你修养。这玉符能温养魂体，戴着它，按里面记载的基础法诀修炼，免得哪天一阵风就给吹散了。”他的语气还是那般随意，仿佛只是丢出去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没事别乱跑，外面危险的精怪多的是，可不是每次都这么走运能碰上我。”

说完，他似乎不打算再多留，转身欲走。

苏芷急了，努力凝聚刚刚获得的力量，想要留住他，至少……至少让她表达一下感谢。灵体波动，发出更急促的窸窣声。

他脚步顿住，侧过头，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似乎放缓了些许：“好好修炼。若有急事，捏碎玉符，我或能感知。”

苏芷用尽全身力气说：“大人，我叫苏芷，请告诉我您的名字。”语气中满是哀求，还有一些期待。

他的背影顿了顿，然后叹我口气，开口说道：“我姓胡，名遇，相逢即是有缘的遇。”

话音未落，白影一闪，他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原地只留下刚刚化形、灵体尚且虚幻的苏芷，握着他留下的那枚触手温润、蕴含着安抚力量的玉符，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呆了很久很久。

胡遇，我记住了，大人。

那之后，苏芷便在这山谷中潜心修炼。胡遇留下的玉符和法诀对她而言如同至宝，她修炼得极为刻苦。胡遇偶尔会来，有时隔几个月，有时隔一两年。每次来，他依旧是那副慵懒随性的模样，检查一下她的进度，丢下几句不痛不痒的点评，有时则会随手留下一些适合她吸收的灵植或灵石。

他的态度总是那般若即若离，嘴上从不说什么好话，但每一次出现，每一次看似随手的帮助，都对苏芷的修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苏芷对他的感激与日俱增，渐渐掺杂了一种连她自己都不太明白的依赖和眷恋。她会在他来时努力展现自己的进步，会因为他的某句随口点评而暗自失落或开心许久，会在他离开后，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

她不懂这是什么感情，只觉得见到大人，心里便是欢喜的，看不见时，便会想念那抹白色的身影和那双独特的紫金色眼眸。

而胡遇呢？

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他来的次数渐渐变得频繁了些，停留的时间也稍稍长了点。他依旧会嫌弃她笨，嫌她修炼慢，却开始会下意识地记住哪些灵草对她有益，会在路过某些地方时，“顺手”为她采集。

他看着她从那个虚幻脆弱的灵体，一点点变得凝实，变得能够清晰开口说话，眼神却始终保持着那份不谙世事的纯净与懵懂，对他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不知从何时起，他面对她时，那惯有的漫不经心和毒舌渐渐收敛了，虽然语气依旧算不上多温柔，但紫金色的眼底，却会在不经意间掠过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活了太久，见过太多人心诡谲，世态炎凉。反倒是这株小兰花，心思纯净得像一张白纸，对他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让他这座万年冰山，不知不觉间，也被捂热了一角。

只是，他习惯了游戏人间，习惯了将所有情绪深藏于心。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连他自己都不愿深想，更不敢轻易表露。他觉得自己活得够久了，而她还太年轻，未来的路太长，变数太多。

而苏芷，她更是不懂。她只知道胡先生（这个称呼是胡遇叫她改过来的，因为他觉得叫大人太奇怪了。后来大人这个称呼还是会冒出来几句，但是他也已经听习惯了。）是她的恩人，是她修炼的目标，是她心里最重要、最特别的存在。那种想要永远陪伴在他身边的渴望，她只理解为深深的感激和崇敬。

一个不懂，一个不敢。 两份悄然滋长的心意，在这幽静的山谷中，隔着无形的屏障，默默流淌了百年时光。

直到苏芷修为渐深，决定入世历练，胡遇虽不放心，却也知道这是必经之路。他为她在繁华都市中寻了这处僻静角落，开了间茶室，为她打点好一切，却依旧只是以“朋友”的身份自居，默默在身后看顾。

……

茶室内，苏芷的讲述缓缓停下，眼中流转着复杂的情感，有对往昔的怀念，有深深的感激，还有一丝她自己或许都未明晰的怅然。

凌一听得入了神，他没想到胡老板那样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大妖，竟还有这样一段过往。更没想到，眼前温婉的苏芷，与胡老板之间，竟是这样一段绵长而含蓄的羁绊。

“原来……是这样。”凌一喃喃道，他看着苏芷提起胡遇时那不自觉变得柔软的眼神，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苏芷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轻声道：“大…胡先生他……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他总是不说。”

凌一看着她这副情态，心中暗叹：这哪里是感激和崇敬那么简单？这位兰花精小姐，怕是早已情根深种而不自知啊。至于胡老板……他那般人物，若非放在心上，又岂会百年如一日地细心看顾？

这两人，一个懵懂不知情爱为何物，一个顾虑重重不敢轻易踏出那一步。

还真是……急死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