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
常沈嘴里咬着的笔形手电是唯一的光源,一束微弱的光柱在他身前颤抖,勉强切开前方无尽的、拱形的幽暗。
光线所及,是湿滑、覆盖着厚厚黏腻生物膜的混凝土井壁,以及脚下那条深不见底、汩汩流淌着都市污浊血液的沟渠。
每一步都必须极其谨慎。
脚下所谓的“检修平台”狭窄而湿滑,有时是冰冷的金属,有时是松动的砖石,有时干脆消失,迫使他的军靴不得不半浸入那散发着致命恶臭的污水中。
水声在他的脚步间回荡,被放大成诡异的噪音,在这迷宫里扭曲传播,让他难以分辨哪些声音来自自己,哪些可能来自追踪者。
空气沉重得几乎能咀嚼。
那是一种混合了化学废水、腐烂有机物、人类排泄物和某种无法言喻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霉变气味。
它无孔不入,穿透了他皮衣的纤维,灼烧着他的鼻腔和喉咙,甚至让他的眼睛都感到刺痛。
他不得不拉高皮衣的领口,但效果微乎其微。
他的身体依旧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肾上腺素缓缓褪去,留下的是肌肉的酸痛和指尖因长时间紧握车把和枪械而产生的轻微颤抖。
潮湿感开始穿透皮衣,贴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耳麦里偶尔传来盟友冷静的指令,在这极端环境中显得超现实。
“……下一个岔口,左转。注意,前方五十米有一段淹没区,深度未知。”
常沈低低地咳了一声,吐掉嘴里的浊气,对着麦克风哑声回应:“抄收。能不能远程给我送个防毒面具下来?顺便来杯热咖啡,不加糖,extra抗凝血剂。”
他没有期待回答,这只是他保持清醒和吐槽本能的方式。
他艰难地前行,感觉自己像一只在城市肠道中爬行的寄生虫。
手电光扫过墙壁,偶尔会照亮一些斑驳的涂鸦、某种啮齿动物发亮的眼睛,或是一团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的、令人不安的蠕动阴影。
时间感在这里变得模糊。
只有脚下冰冷的触感、鼻腔里燃烧般的恶臭,以及盟友偶尔传来的、指引方向的电子音,证明他还在移动,还在朝着某个渺茫的出口前进。
耳边是污水滴落的回响,脚下是黏腻湿滑的触感。
常沈在绝对黑暗中摸索前行,终于在一处相对干燥的管道检修平台上稍作停歇。
他靠上冰冷渗水的混凝土壁,调整了一下加密耳麦。
常沈压低声音,一口流利且语速极快的粤语,语气充满无奈的调侃:
“喂,阿杰?你喺个冷气房度睇住我个定位点跳,知唔知我呢边乜环境啊?呢度啲气味劲过庙街十年通渠水沟晒湾仔啲馊水桶再摆咗个暑假啊!顶你个肺,对几万蚊嘅皮衣而家攞去浸咸水卤味都唔使调味啊!”
耳机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和依旧冷静的回应。
盟友:“‘夜莺’,信号清晰。生理数据显示你的心率开始回落。这是好迹象。请报告周围环境特征。”
常沈翻了个白眼,尽管没人看见,继续用粤语吐槽:
“特征?特征就系黑过刘Sir个心肠,湿过清明日嘅地板,静过阿婆输晒副麻将啊!我而家好似《地铁求生》真人版,不过冇枪冇滤镜,得对翼蝠喺头顶飞过!你远程干预就净系识得搞红绿灯?几时整个抽湿系统同香薰机落嚟啊?仲有,个地图靠唔靠谱㗎?条路烂到好似比我阿爷仲要老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脚尖试探前方积水的深度,嫌弃地啧了一声。
盟友无视他的夸张修辞,语调平稳:“根据系统记录,你正在穿越1978年铺设的市政段。建议靠右壁行走,寻找标记‘C-7’的检修口。上升后应是唐人街后巷的废弃闸口。”
常沈叹了口气,语气稍微认真了点:
“知啦知啦,C-7嘛。但愿出去唔会一头撞入洪兴社嘅堂口啦……喂,真系要加钱㗎,呢单。完事我要去迈阿密晒足七日太阳,仲要最好有个似样嘅伴!……得啦,收线,我继续钻渠啦。”
他不等对方回应,轻轻敲击耳机切断通话,深吸一口“浓郁”的空气,再次融入黑暗,只剩水流声陪伴他的脚步。
地下的时间感是扭曲的。
常沈靠在冰冷潮湿的井壁上,屏息凝神,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头顶那片沉重的黑暗之上。
耳朵紧贴着冰冷生锈的铁盖,地上的世界的声音被微弱地传导下来:远处模糊的车流噪音、风吹过街角的呜咽……没有急促的脚步声,没有压抑的交谈,没有引擎怠速的低吼。
“走了?”
他不敢大意,又静静等待了漫长的几十秒,确认再无异动。
“就是现在!”
他心中低喝一声,调整姿势,蓄力于腰腿。
随即猛地向上蹬起!重重撞向那沉重的井盖。
“哐啷——!”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骤然炸响,打破了后巷的寂静。
沉重的井盖被他一脚踹开,斜撞在旁边的沥青路面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几乎在井盖移开的瞬间,常沈的身体如同猎豹般迅捷地向上探出半身。
他右手始终紧握着的格洛克手枪随之闪电般抬起,枪口以一个标准的切角快速扫过巷口两端,眼神锐利如鹰,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威胁。
午后的光线骤然涌入,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但预想中的伏击并未发生。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个被惊动的垃圾桶盖微微晃动,以及一只黑猫受惊地跳上防火梯。
清新的空气,相对下水道而言,涌入肺中,冲淡了那令人作呕的恶臭。
他贪婪地呼吸了一口,随即不敢耽搁,双手一撑,整个人极其利落地从井口跃出,稳稳落在巷子里。
他迅速回身,看了一眼那个黑洞洞的入口以及被自己踹到一旁的井盖,又瞥了一眼自己浑身沾满不明污渍、散发着浓烈气味的皮衣,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Shit……这身行头算是彻底报废了。Griffin那个混蛋,得让他连本带利赔给我。”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快速闪身贴靠在巷子的阴影里。
再次确认安全后,才收起枪,将那个歪掉的井盖勉强踢回原处。
随后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后巷网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