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有人在角落里无声落泪，也有人对着空荡的走廊轻轻叹息。
双面人站在原地，目光越过内鬼基地的重重设施，直直落在远处飞船上。
冰冷的玻璃罩像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他和那边彻底隔开。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这些年，他一门心思教单面人各种技巧，把她当成最信任的徒弟栽培。
可到头来，她站到了船员那边，而他，成了她必须对抗的敌人。
事情早已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工程师那条鲜活的人命——而那个动手的内鬼，正是他部门里的人。
往深了想，间接杀死工程师的，其实是他自己。
这道鸿沟，谁也跨不过去。
砰！
剧烈的声响打断了双面人的思绪。
赏金猎人刚从外面回来，随手取下背上的镰刀，动作幅度之大，竟直接劈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咔嚓一声脆响，墙面瞬间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
双面人瞳孔骤缩。
“Sorry啊，”赏金猎人收回镰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一不小心把你办公室的墙壁弄坏了。”
《真·一不小心》
她嘴上说着道歉，语气里半分后悔都没有，更没提半句要修补的话。
说人话，就是让他受着。
双面人却不敢有半句怨言，生怕惹恼了她，那锋利的镰刀下一秒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他硬生生移开目光，不再去想这面花了11544万金星精心装修的墙，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赏金猎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还在为你那个前徒弟伤心？别傻了，她早就不是你的徒弟了。当初你收留单面人，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选择。她跟着你学了六年，依赖了你六年，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复仇——为了你多年前杀的那个工程师。”
“赏金,”双面人恍恍惚惚地讲,“你说一个人杀人后,他身边另外一个人是你最亲近的人,你杀还是不杀？”
“哦？”赏金猎人仰头长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当然杀。第一，杀人灭口是基本常识，要是不想同时对付一群船员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仇敌，斩草除根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她凝视着镰刀上寒光闪闪的刀锋，语气变得愈发冰冷，“杀人偿命？那是什么玩意儿？我杀过的船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有几条命够赔？这世上本就没有法律，谁拳头硬，谁就是赢家。”
停顿了片刻，她看着双面人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我现在是在跟你浪费口水吗？作为一个内鬼，竟然连杀人都要犹豫。”
“真不知道教父大人为什么要给我找你这么不成器的队友，”赏金猎人思索了几秒，补充道，“以后咱们各干各的，名义上是队友，实际上你根本算不上我的同伴。我的任何行动，你都别插手。”
“切，”双面人翻了个白眼,”讲得好像我很爱和你组合似的。但是教父大人确实给我派发任务了。”
“哦？教父大人会给这样的肺雾安排什么任务？”
“教父大人让我去飞船打探些情报。”双面人烦闷地玩转着骰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来你又可以见到她了。”货金猎人讽刺地一笑。
双面人不语,过了会儿,他道:“今日晚上我便得去,教父大人的话不可违背。”
这话完全避重就轻,强化教父大人的命令,弱化自己对单面人的牵挂,赏金猎人自然是看出来了。但她并没有拆穿。
夜晚寂静,双面人去飞船执行任务,人先没动手,纵身带风而起,飞到屋檐上坐下。
他掏出一个葫芦酒瓶,对着月光下萧瑟的飞船遥遥一敬,仰头饮下。
“人生求一良徒而不可得啊……”他神色微醉，怅然长叹一声,轻轻吹了口气，像吹散了当年和她的那些纠缠，碎得如同孩童手里的泡沫，转瞬无踪。
他曾发誓他这一生只心软这一次,曾发誓当年看到晕倒在工程师旁的她心软，只是因为她看起来弱小无助惹人乞怜对自己毫无威胁。
他曾发誓彻底不让他记起工程师，不让他想起那段血色回忆。
他也曾怨过自己,也曾恨过自己，为什么要心软那一次,那时发内鬼本不该有的同情心？
她挖苦他,她讽刺他,他虽有些恼怒,但不得不承认,她其实讲得不无道理。
他也很羡慕赏金猎人能够做到杀伐果断不留后患,那他,为何不可以?
“师父,那片云海好漂亮!”
“是啊,”训练的闲暇时刻,他这么说，“以后啊,师父给你摘一朵下来。”
薄云正如他们之间那复杂的感情,他试图摘下那片宝贵的绚烂云彩，牢牢护住,它却如长了翅膀般,飞向天的另一边。
多年前的夜晚，她还问过他：“师父，你知道我这辈子最爱的两个人是谁吗？”
“是谁？”
“第一个是工程师大姐姐，”她睁着黑圆的眼睛，“她当年为了保护我牺牲了，我一直忘不了。”
他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她不知道，杀死工程师的是他的手下。
“那另一个呢？”
“自然是师父呀！”她笑得灿烂，“工程师大姐姐走后，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他曾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而他拎着酒痴痴出神时,甚至都没注意到下方有个人，已经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好久。
他略感尴尬，提起声音,朝下方喊道:“喂!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没见过帅哥啊!”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听见一道淡漠的声音传来：“教父大人可有贵恙？”
他怔了怔。对方的语气像极了本家人，可教父并没派其他人跟他执行任务。
“没有。”他冷冰冰地回道。
“哦，我只是关心教父大人，”那人继续说，“你这样的手下在身边，他早晚会被你气出病来。”
“你——”双面人气得说不出话，竟忘了上前动手，“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等我回去，教父大人一定把你抽筋扒皮！”
“不必麻烦了，”那人摇摇头，“有人早就跟我说过同样的话。我劝你也好，讽刺你也罢，你都得受着。反正啊，就算我不讽刺你，教父也照样在全太空抓我。”
双面人被潜熙泠怼得哑口无言，心里又气又惊——这世上怎么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明明是被内鬼阵营全面通缉的人，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站在这儿嘲讽他，简直猖狂到了极点。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葫芦酒瓶，瓶身的冰凉没能压下心头的火气，反倒让他搜肠刮肚地想找出更尖锐的词语反击，可就在怒火快要冲昏头脑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凉意却顺着脊椎悄悄爬上心头。
他刚刚说什么？
教父大人也“依旧”在全太空抓他？
“依旧”这两个字，像一根细针戳破了双面人的怒火，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能被教父如此大动干戈追捕，眼前这人绝不是普通船员。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怒意早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声音沉郁:“少在这儿装腔作势。依我看，你胆子着实不小。你现在可是内鬼阵营头号通缉对象，居然还敢跑到这儿来嘲讽我？我给你两个选择，”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直锁定屋檐下的黑影，“要么自己乖乖跟我回去，说不定还能死得痛快一点儿；要么，我亲自动手抓你，到时候教父的手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顿了顿，“潜伏者。”
“啊呀！”潜熙泠突然一拍手，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夸张，“你可真聪明！只过了这么一会儿，就猜到我是谁了，一看就是个人才。”这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他的语气便又转回了原先的淡漠，甚至还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挑衅，“不过啊，双面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话，用在你身上好像不太合适吧？都混到这个份上了，口气还这么大，是真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招，还是对你自己的实力极度自信，觉得一定能抓得住我？”
双面人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眼神里满是不屑：“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来飞船这一趟，压根不是专程来抓你的，纯粹是你自己撞我枪口上，这可怪不得别人。”
他心里清楚，潜熙泠既然敢主动现身，必然有所依仗，可他也没怕。
论单打独斗，在整个内鬼阵营里，他还没怕过谁。
“我知道你不是专程来见单面人的。”潜熙泠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原本淡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杀意，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但那股冰冷的感觉却真实地扩散开来，“你此行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双面人斜睨了他一眼，像是在打量一个将死之人：“行，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就让你临死前多知道些事情，也算是让你做个明白鬼。”他往前踏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潜熙泠，语气里带着几分秘而不宣的得意，“你应该听说过塔里沙星球吧？当年教父大人就是在那儿，发掘出了暗影能量。这件事，内鬼联盟参与介入得最多，你应该知道。”
他顿了顿，观察着潜熙泠的神色，见对方脸上没什么波动，便继续说道：“除了内鬼联盟的核心成员，我们这些直接听命于教父的人，也全程参与了暗影能量的研究和封存。你知道这东西有多棘手吗？它极易扩散，稍微不注意就会污染整片星域，所以必须用特殊容器谨慎储存。有人说它像神龙之力，能让人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但我告诉你，暗影能量比那可怕得多——它的本质是混沌的熵增，是不受控制的毁灭之力，一旦滥用，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儿，双面人的语气变得愈发森然，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敬畏和狂热：“但这股力量再可怕，也得有人掌控。而掌控它的关键，就是一把‘金钥匙’，这把钥匙，从来都只在教父大人一个人手里，旁人连碰的资格都没有。整个飞船上，甚至整个船员阵营里，或许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暗影能量具体内容的普通船员，”他轻快一笑，露出几分残忍的意味，“现在，你明白我来做什么了？”
潜熙泠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直到双面人说完，他才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自然。你是来扩散暗影能量的。”他思考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准确来说，是监督扩散的过程，确保一切都按照教父的计划进行，不出现任何纰漏。”
双面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被了然取代：“看来你知道的确实不少。既然如此，你更该清楚，叛变阵营，还敢阻拦教父的计划，下场会有多惨。”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身上的气势也陡然凌厉起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我现在就废了你，再把你带回去给教父发落。”
潜熙泠闻言，却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带着几分嘲讽和怜悯：“废了我？双面人，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你真以为，教父让你过来监督，是因为信任你的实力？”
“难道不是吗？”大敌当前，双面人那惯有的骄傲也还不失。
“信不信由你。”
正在此时，双面人并未看向潜熙泠，目光只定定投向高空。
一缕紫光飘飘扬扬，径直朝着飞船掠去。
潜熙泠眸光骤然一凝。
砰。
一声闷响隐约传来，像是有重物敲击在无形屏罩之上。
双面人闻声偏头，只见飞船周遭陡然泛起一圈澄澈蓝光，一道巨大的结界缓缓显形，稳稳挡住了暗影第一轮凶猛的侵袭。
“这是我的结界，”潜熙泠淡淡瞥了眼那层蓝光，便转头迎上双面人的视线，“亦是船员阵营的保护屏障，足以护住飞船周全。另外，不要妄图攻击结界主人——你永远赢不了我。”
“不错啊，”双面人语气带着几分意外，“竟也有这般长进。但你未必记得，这暗影能量，曾经可是……”
“有趣。”
一道低沉的声音骤然插入，裹挟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今夜，对船员阵营而言，注定不会是个平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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