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边冰冷的空气刺痛着皮肤,却也让人清醒。圣城边缘的这条河道相对偏僻,只有汩汩的流水声和远处城墙模糊的轮廓,暂时隔绝了那座光辉牢笼的压抑感。
“我们必须立刻动身。”荆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她迅速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将那块用破布紧紧包裹的化石再次妥善藏好,目光扫过周围环境,规划着路线。“观测者不会善罢甘休,它们的手段远超寻常追兵。圣城的每一个出口现在肯定都被严密监控。”
回响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在虚假天光下沉默的白色巨城。高耸的圣塔依旧矗立,但那短暂诡异的闪烁如同一个不详的预兆,烙印在她心底。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跟上荆芥的脚步。
她们没有尝试返回旅店取行李,那无异于自投罗网。荆芥带着回响,沿着河道向下游方向疾行,利用枯黄的芦苇丛和崎岖的河岸地形尽可能隐藏踪迹。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紧绷的神经留意着任何风吹草动——不仅是来自后方的追兵,更警惕着那种非人的、冰冷的注视感再次降临。
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暗影尘的干扰,或许是因为观测者也需要时间重新定位,预想中的追击并未立刻出现。
几个小时后,她们抵达了一处荒废的小型码头。几艘破旧的木船半沉在岸边,只有一艘看起来稍好一些的、带有一个简陋的灵脉辅助引擎的小艇被小心地隐藏在一片茂密的水草后面。
“偷渡者的常用路线,”荆芥简短地解释,迅速检查了小艇的状况,“逆流而上有一段急流,靠划桨很难通过,这个还能用。”她指了指那个看起来锈迹斑斑的小型引擎。
她们合力将小推入水中,跳了上去。荆芥尝试启动引擎,一阵刺耳的咳嗽声和短暂的灵光闪烁后,引擎终于不情不愿地发出了稳定的低频嗡鸣,推动着小艇逆着水流,向着上游间屋的方向驶去。
冰冷的河风扑面而来,带着水汽和自由的气息。圣城那令人窒息的金色光辉逐渐被甩在身后,天空露出了它原本的、略显灰蒙的色调。回响回头望去,那座巨大的白色城市在视野中慢慢缩小,如同一个精致却冰冷的模型。
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并未完全消失。滴答声稳定地伴随着她,而怀中那块化石,即使隔着层层包裹,也仿佛散发着一种冰冷的、引人注目的存在感。
航行单调而漫长。荆芥负责操控小艇,避开浅滩和漩涡。回响则负责警戒,她的目光不断扫视着两岸和天空,寻找任何可疑的迹象。大部分时间,两岸都是荒芜的景色,被遗弃的农田、沉默的森林、以及偶尔出现的、早已荒废的古代遗迹。
期间,她们遇到了一队顺流而下的、悬挂着灵下贸易旗帜的商船。甲板上的水手和商人好奇地打量着这艘逆流而上的寒酸小艇。荆芥压低帽檐,回响也低下头,假装整理缆绳。商队没有过多理会她们,很快交错而过。
还有一次,一群饥饿的、变异了的巨大水鼬试图攻击小艇,被荆芥用淬毒的银针逼退。
最危险的一次,是在经过一段狭窄河谷时,岸边的悬崖上突然滚落几块巨石,险些砸中小艇。荆芥猛打方向,小艇险险擦着巨石掠过。回响抬头望去,悬崖上方空无一人,只有几只受惊的飞鸟扑棱着翅膀飞走。是意外?还是某种远程操纵的袭击?她们无法确定,只能加倍警惕。
日夜兼程。累了就在相对平缓的河岸短暂休息,轮流看守。饿了就吃随身携带的硬邦邦的干粮,喝河里的冷水(荆芥用一种药片进行了简单的净化)。
在这段相对“平静”的旅程中,回响的思绪却无法平静。那只带血的手、洁白的病房、齿轮的卡顿、圣女云翎被蛛网缠绕的眼神、年轻侍从临终的绝望、观测者冰冷的镜面护目镜、以及化石上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纹路……无数碎片在她脑海中翻滚,却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
她是谁?为什么会被困在那场车祸里?那滴答声到底是什么?这个世界又隐藏着怎样可怕的秘密?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有河流永无止境的流淌声和脑中规律的节拍。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小艇的引擎终于发出一阵哀鸣,彻底熄火了。灵脉能量耗尽了。
“不远了。”荆芥查看了一下两岸的地形,“我们已经进入了间屋的势力范围边缘。剩下的路,我们步行。”
她们将小艇拖上岸,隐藏好,开始徒步穿越一片布满巨大金属残骸和断裂管道的工业废墟区。这里曾是间屋与灵下之间繁忙的物资中转站,如今已在过去的某次冲突中被废弃。生锈的钢架如同巨兽的骨骸般耸立,扭曲的管道如同撕裂的血管,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废弃的零件和破碎的容器。
穿行其间,仿佛行走在文明的坟场。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似乎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回音。
就在她们即将穿过这片废墟,已经能看到远方间屋那标志性的、层层叠叠的混乱灯光时——
回响猛地停住了脚步,一股冰冷的恶寒毫无征兆地窜上她的脊背。
“等等……”她低声说,声音因恐惧而绷紧。
荆芥立刻停下,手按上了匕首,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怎么了?”
“那……那种感觉……”回响的声音在发抖,“那种被……看着的感觉……又来了……”
不是来自前方,也不是来自后方。而是来自……上方。
两人猛地抬头!
只见在她们斜上方,一座高达数十米、严重倾斜、仿佛随时都会倒塌的废弃信号塔的顶端,一个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夕阳的血色余晖在其身后渲染开一片凄艳的背景,却无法照亮它本身。它依旧穿着那身贴合的暗色作战服,镜面护目镜冷漠地反射着下方废墟的景象。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仿佛它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如同塔身的一部分,只是她们刚刚才发现。
观测者!
它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姿态,只是静静地、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们。那种无形的、冰冷的扫描感再次降临,比在密室里更加清晰,更加令人不适。它重点“扫描”着回响,或者说,扫描着她怀中那块化石,以及……她本身。
荆芥猛地将回响拉到一个巨大的锈蚀齿轮后面,试图寻找掩护。但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并未消失,仿佛那镜面护目镜能穿透一切障碍。
回响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金属,心脏狂跳,几乎无法呼吸。她感觉自己在那种注视下无所遁形,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被解析、每一个念头都被窥探。
突然,她脑海中的滴答声**极其明显地紊乱了一瞬!像是被强干扰的电台,发出刺耳的杂音,然后又猛地回归稳定!
几乎在同一时刻,高塔顶端的观测者,头部极其轻微地偏动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乎像是错觉,但那种“兴趣”似乎瞬间提升了!它的扫描感变得更加集中,更加具有……针对性。
它察觉到了!它察觉到了回响与那滴答声的异常关联!
荆芥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的极端危险性。观测者没有立刻攻击,或许是在评估,或许是在等待什么,但这种凝视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心理压迫和威胁。
“不能等!”荆芥咬牙,从腰间取出最后一件东西——那枚从杀手那里缴获的水晶短刃。她并没有冲出去,而是猛地将短刃狠狠投掷向远处一堆摞得很高的、看起来极不稳定的废弃金属罐!
短刃精准地击中了目标!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那堆金属罐仿佛被点燃了炸药般猛地炸开!破碎的金属片四处飞溅,冲击波甚至让她们藏身的齿轮都剧烈震动了一下!
爆炸的巨响和腾起的浓烟瞬间吸引了观测者的注意力,它的头部瞬间转向爆炸方向。
“跑!!!”荆芥嘶声吼道,拉着回响,如同离弦之箭般从齿轮后冲出,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间屋方向狂奔!
她们不再隐藏踪迹,不再顾忌脚下坎坷的地形,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那道冰冷的凝视!
回响能感觉到,那道来自高处的目光似乎再次锁定了她们。但它并没有立刻追击。也许爆炸确实干扰了它的判断,也许它另有打算。
她们不敢回头,拼命奔跑,直到肺部如同火烧,直到间屋那混乱而熟悉的灯火和喧嚣声越来越近,直到她们一头撞进外围区域的贫民窟小巷,混入嘈杂拥挤的人流之中。
躲在一个散发着腐臭气味的垃圾箱后面,回响和荆芥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回响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
远处那座废弃信号塔的顶端,已经空无一物。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沉入了地平线之下。
只有无尽的暮色,笼罩着那片沉默的废墟,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但回响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观测者看到了她。真正地“看到”了她。
她和那块化石一样,已经被标记为需要被“处理”的“异常”。
归途的终点,或许并非安全之地,而是另一个风暴眼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