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只剩下乔燃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像一只濒死小兽最后的哀鸣。他哭了很久,仿佛要将过去十八年里所有的委屈、愤怒、以及此刻滔天的恨意,都随着眼泪冲刷出来。
终于,哭声渐歇。
他抬起手臂,用袖子粗暴地抹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再抬起头时,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里,先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绝望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坚硬、近乎残酷的狠戾与决绝。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寒冰迅速覆盖了他所有的柔软,只留下复仇的火焰在冰层下熊熊燃烧。
他看向一直静立一旁、如同幕后黑手般掌控着这一切的钟瑾诚,声音因哭泣而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碴里磨出来的:
“我要亲手报仇。”
钟瑾诚眉梢微挑,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饶有兴致地等待着他的下文。他知道,真正的驯服,此刻才刚刚开始。
“乔志远的命、乔铮的前途、林曼君最在意的名声和富贵……我要亲手,一点一点,全部毁掉。”乔燃(或许此刻已不再是乔燃)的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你不需要替我动手。你只需要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提供必要的‘桥梁’——比如,在关键时刻冻结乔氏的现金流,比如,找到乔志远洗钱或者挪用白氏资产的铁证,把他送上绝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钟瑾诚深邃难测的眼睛,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至于‘做你的人’……我可以听你的话,服从你的某些安排,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意义地反抗。但我有我的底线:你不能强迫我做违背我意愿的事情,尤其是身体上的。并且,关于复仇的计划和执行,你不能干涉我的决定。”
钟瑾诚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几秒,少年眼中的冰冷恨意和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像最烈的酒,反而激起了他更浓的兴趣。他突然低笑出声,带着一丝欣赏和掌控一切的愉悦:“呵……死里逃生一回,倒是学会讨价还价了。行,我答应你。我期待你的表现。”
少年——或许该有一个新名字了——缓缓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虚弱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重塑了。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沉默地看着静园庭院里那些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却照不进他此刻幽深的眼底。
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
“我要改名。”
“哦?”钟瑾诚挑眉,“改什么?”
少年转过身,窗外的光线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而他站在阴影里,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
“白临渊。”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我母亲姓白。临渊而立,不坠其志——从今天起,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人欺辱、懵懂无知的乔燃。只有从地狱爬回来、要向所有仇人讨债的白临渊。”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已经穿透时空,看到了未来的腥风血雨。
“乔家从我母亲那里偷走的一切,我会连本带利,亲手拿回来。包括,白氏集团。”
钟瑾诚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少年,没有反对。他甚至觉得,“白临渊”这个名字,比“乔燃”更适合他此刻的眼神。他当天就吩咐助理去办理一套天衣无缝的新身份——18岁,A市户籍,父母双亡、背景干净的孤儿“白临渊”,甚至连完整的中学学籍档案都迅速补齐,只等着选择一所大学,开启“新的人生”。
钟瑾诚将一张材质特殊的黑色银行卡放在白临渊面前的茶几上:“里面的额度,足够你完成任何学业,以及维持你想要的任何水平的生活。选一个你感兴趣的专业,或者……一个对复仇有用的专业。”
白临渊拿起那张卡,冰冷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顿。他没有立刻收起,而是转身,径直走向钟瑾诚书房那台配置顶级的电脑。屏幕亮起,他熟练地打开浏览器,调出A市几所顶尖大学的招生页面。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五花八门的专业名称,最终,指尖在屏幕上某个位置停住,稳稳地点了下去。
——人工智能。
他想起了在“私人订制”那个地狱般的房间里,调教师曾一边用电击项圈折磨他,一边不屑地嗤笑:“钟先生喜欢聪明的玩具,可惜你除了这张脸和这点硬骨头,蠢得可怜。”
他也清楚地知道,如今的乔氏集团,之所以还能维持表面的风光,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吞并白氏集团后留下的那几个核心技术专利和实验室在支撑。而人工智能,正是当前最能颠覆传统行业、创造全新规则、也能……彻底摧毁旧有堡垒的终极武器之一。
他选这个,不是为了讨好钟瑾诚所谓的“喜欢聪明”,更不是为了成为什么“聪明的玩具”。
他要成为握刀的人。
“我选人工智能。”白临渊指着屏幕上那四个字,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我要靠我自己的脑子活下去,站稳脚跟。我也要用这门技术,作为我最锋利的刀,掀翻乔家头顶那片虚假的天——”
他微微侧头,看向钟瑾诚,眼中闪烁着冰冷而智慧的火焰。
“我要让乔志远好好看着,他最看不起、亲手当成废物卖掉的儿子,是怎么用他永远无法理解、也最不放在眼里的‘知识’和‘技术’,毁掉他穷尽一生窃取、并为之弑妻卖子的一切。”
钟瑾诚凝视着白临渊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野心和近乎燃烧的理智,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沸腾的兴奋感掠过他的心脏。
他赌对了。
这把意外得来的利刃,不仅坚硬、桀骜,更在绝望的淬炼后,生出了能洞察弱点、并能自主思考如何一击致命的惊人锋芒。
他走上前,伸手,第一次不是带着惩罚或评估的意味,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嘉许的姿态,拍了拍白临渊尚且单薄却已显露出铮铮铁骨的肩膀。
“好。”钟瑾诚的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我等着看。”
那天晚上,白临渊第一次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安静地留在了静园那间奢华却冰冷的客房里。
这不是妥协,更非认命。
这是猎手在出击前的暂时蛰伏,是为了更终极的目标而积蓄力量。
他躺在陌生的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冰冷的黑色银行卡。月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清冷的光斑。
他望着那抹月光,在心里,对着那个早已逝去的、温柔的身影, silently vowed:
‘妈,从今天起,我叫白临渊了。’
‘我会用这个名字,活下去,站到最高处。’
‘我会替你报仇,把所有欠我们的,连本带利,统统讨回来。’
‘您在天上,好好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