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只有杯口氤氲的微弱热气证明着时间的流动。白临渊垂眸看着杯中清水倒映出的、自己模糊而疲惫，却又因成功而眼底残存一丝亮光的脸。
钟瑾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惯有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审视，但今夜，那审视中似乎掺杂了些什么别的东西，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缓和。
“三百万的订单，”钟瑾诚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对你那个小公司来说，是块肥肉，也是催命符。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乔志远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起来。”
他精准地戳破了庆功宴后可能产生的虚幻泡沫，将最现实的危机轻描淡写地摆在了桌面上。
白临渊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水温透过瓷壁稳定地传递过来，奇异地安抚了他因熬夜和兴奋而一直微微颤抖的指尖。他抬起眼，目光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锐利。
“我知道。”他声音平稳，“这笔订单的预付款，足够我们扩充团队，租赁正式的办公场地，升级服务器。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张最好的‘名片’。”
他走到书房的沙发旁坐下，身体因极度疲惫而微微陷入柔软的皮质中，但背脊依旧挺直。
“乔志远的白氏…现在是乔氏集团，核心业务之一就是为他早年窃取的那些白家传统制造业提供技术支持和设备维护。我的AI诊断系统，精准度和效率远超他们现在用的老旧方案。”白临渊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几乎算得上是狠戾的弧度，“我会用这笔订单的成功案例作为敲门砖，去接触乔氏集团最重要的那几个客户。用更低的价格，更好的技术，一点点蚕食他的根基。”
他的计划清晰而冷酷，带着四年蛰伏酝酿出的恨意和商业上的精准算计。
钟瑾诚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不，现在或许该称他为青年了——看着他如何从一个只知倔强反抗的囚徒，一步步成长为能冷静布局的猎手。这种蜕变，比他收藏室里任何一件珍宝都更让他感到…愉悦。
“需要我做什么？”钟瑾诚问得直接。他喜欢这种直白的交易，尤其是在对方展现出足够价值之后。
白临渊沉默了片刻。他确实需要帮助，乔志远在A市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人脉盘根错节，仅凭他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学生创业者，想要动摇其根本，无异于螳臂当车。
“两件事。”白临渊抬眼，目光坦诚，“第一，乔氏集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当年追随我母亲的一些老臣，对乔志远早有不满。我需要一个切入点，安全地接触到他们其中最关键的一两位。”
钟瑾诚点了点头：“名单和把柄，三天后给你。”
“第二，”白临渊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在我需要的时候，借用一下你的‘名头’。”他看到钟瑾诚挑眉，立刻补充道，“不是要你公开站台。只需要在某些特定的、乔志远也会在场的场合，让我和你…看起来关系‘匪浅’即可。模糊的威慑，有时比明确的宣战更有效。”
他要利用钟瑾诚在A市令人忌惮的权势，制造一种迷雾，让乔志远猜疑、忌惮，却又抓不住实质的把柄，自乱阵脚。
钟瑾诚闻言，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站起身，走到酒柜旁，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也给白临渊倒了小半杯，递了过去。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荡。
“学会借势了？”他转过身，倚着酒柜，眼神带着玩味，“可以。这笔‘租金’，我会从你未来的收益里扣。”
这是应允，也是一次新的交易。
白临渊心中微微一松，却又因他那句“租金”而再次绷紧了弦。看，他总是能轻易提醒自己，这终究是一场交易。
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告辞时，钟瑾诚却忽然又开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静园东侧那栋副楼一直空着，离你学校和新公司地址都近。明天让助理带你去看看，缺什么直接跟他讲。”
白临渊猛地一愣，抬头看向他。
静园的副楼…那几乎相当于独立的小型别墅，配备齐全，安保等级甚至高于主楼。这远远超出了一个“合作者”或“被资助者”所能被给予的便利范畴。
“为什么？”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警惕和不解。他不习惯接受这种模糊地带的好意，尤其是来自钟瑾诚。
钟瑾诚晃着酒杯，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云泽喜欢你。”他给出的理由简单，甚至有些突兀，“他总吵着要去找你，跑来跑去麻烦。副楼安静，也方便…‘钟先生’偶尔需要‘召见’你。”
他将“召见”两个字咬得略带暧昧，随即又用云泽做了纯粹的挡箭牌。
但白临渊听懂了那未尽的言外之意——副楼是更方便的“牢笼”，也是更体面的“庇护所”。它代表着钟瑾诚对他某种程度的认可，以及……更进一步的掌控。搬进去，意味着他与钟瑾诚的绑定将更深，更难以剥离。
他看着钟瑾诚，男人深邃的眼眸在灯光下看不出真实情绪。
良久，白临渊抿了一口威士忌缓缓站起身。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明天我去看。”
他没有说谢谢。
有些东西，一旦说破，就再也无法用简单的借条和交易来衡量了。
他转身刚要离开书房，“今晚留下来”钟瑾诚开口道。不是询问，也不是命令，平静的语气。 白临渊背对着他站着，停顿了一会，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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