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与球赛

高二的第一次数学单元测成绩，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高二5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课间，成绩单前围满了人。

“宋丛又是第一！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景栖迟，你踩了狗屎运吧？居然比我还高两分？” “欢尔，不错啊，这次进前二十了！”

陈欢尔挤进去看完成绩，脸上带着明快的笑意回到座位，对林曦说：“林曦！你第九名！太厉害了吧！这次题可不简单！” 林曦对这个成绩感到些许意外，更多的是欣慰，这证明她适应得不错。她笑道：“运气好。你呢？” “我十八！”陈欢尔显然很满意，“历史最好排名！哦对了，”她压低声音，指了指后面，“那位大神，毫无悬念。”她指的是宋丛。

这时，祁琪和几个文科班的女生说笑着从五班门口经过，似乎是去找隔壁班的朋友。听到这边的喧闹，她脚步自然地慢下来，目光精准地投向成绩单最顶端，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和分数时，她嘴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微笑，带着几分与有荣焉。她的视线向下扫寻，在看到林曦的名字和排名时，那笑容稍稍凝滞了一瞬，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林曦和正独自坐在座位上看书的宋丛之间打了个转。

景栖迟咋咋呼呼地扑到宋丛旁边：“宋老师！晚上必须加餐！庆祝我数学破天荒没拖后腿！” 宋丛头也没抬，用笔轻轻格开他：“你的破天荒标准是基于你的足球智商还是数学智商？” 景栖迟被噎得瞪眼：“……喂！还能不能做朋友了？” 陈欢尔毫不客气地大笑：“栖迟，你非要往枪口上撞！”

林曦也忍不住笑了。她发现宋丛的毒舌往往精准又克制，只对熟悉的人展现。宋丛合上书，起身似乎要去接水，经过林曦座位时，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但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从他指间滑落，精准地掉在林曦摊开的错题本旁。

林曦一怔，抬头看他。宋丛的背影已经走向教室后面的饮水机。 她疑惑地打开纸条。上面是几行利落干净的字迹，是针对她昨天请教他的那道物理题的一种更优解法，旁边还标注了一个易错点，巧合的是，这个易错点正好出现在今天数学测的一道小题上，她差点做错。

他竟然留意到了，还特意写下来给她。 一种微妙的、被关注的感觉悄然浮上心头。她转过头，想对回到座位的宋丛道谢。他却已经重新戴上了耳机，垂着眼看书，侧脸沉静，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传递从未发生。

陈欢尔好奇地凑过来：“神秘兮兮的，什么呀？” 林曦下意识地将纸条收拢：“没什么，一点学习笔记。” 陈欢尔“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托着腮，语气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唉，以前这种时候，祁琪肯定又抱着书‘恰好’过来问题了，其实好多题她明明都会……”她说着，像是意识到自己话多了，立刻收声，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嘴。

林曦清晰地捕捉到了她那瞬间的低落和提及“祁琪”时的那份不自然。她想起刚转来时两人似乎形影不离，现在却总隔着一段距离。 “你们……和祁琪以前是很好的朋友？”林曦轻声问。 陈欢尔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勉强：“嗯，高一我们几个……我、她、栖迟，还有宋丛，经常一起。后来她选了文，分班了，而且……”她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可能感觉慢慢就变了吧。以前我有什么不懂的，数理化都直接问宋丛，反正他厉害嘛，祁琪也常在一旁听。现在……好像不太好总去麻烦人家了。”她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自己也未完全明晰的困惑和疏远感，并非因为流言，而只是一种模糊的、因距离和成长而产生的自然生分。

这时，景栖迟抱着足球跑过来，活力十足地打破了这点微妙的沉默：“同志们！明天下午跟七班的足球友谊赛，阵容空前强大！都来给我当啦啦队啊！必须来！” 陈欢尔立刻恢复了常态，怼他：“输了的请全班喝奶茶？” “小瞧我？看迟哥我给你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景栖迟夸张地比划着，“宋丛！这次你必须到场！别又拿竞赛题当借口！” 宋丛慢条斯理地摘下一只耳机，没什么表情：“去看你表演如何把球踢出界外？” “那是战术！战术性出界懂不懂！”景栖迟完全不以为意，又转向林曦，“林曦，你也来啊！给我们班涨涨气势！”

放学回红房子的路上，气氛比往常安静些许。 陈欢尔踢着路边的落叶，忽然低声说：“其实我和祁琪……也没什么事。可能就是觉得，她去了文科班，大家身边有了新的朋友......”她没看林曦，像是在对自己说，“好像……自然而然地就远了。”

林曦安静地听着。她理解这种青春里常见的心照不宣的疏远，带着些许失落和无奈。 “或许只是阶段不同了。”林曦轻声安慰，“而且，你现在不是有我这个新同桌了吗？” 陈欢尔转过头，看到林曦带着笑意的眼睛，愣了一下，脸上的阴霾散开，也笑起来，用力点头：“嗯！说的对！”

走到单元楼下，她们碰见了宋丛和他妈妈郝梅。 郝梅护士长正语重心长：“……这核桃补脑，你看人家对门林曦，刚转来这次数学就考得这么好……”她看到林曦和陈欢尔，笑着点了点头。 宋丛手里依旧提着那个熟悉的保温杯，面无表情地听着，只在听到林曦名字时，眼睫微动，抬眸瞥了她一眼。

林曦赶紧礼貌问候：“阿姨好。”也向宋丛点了点头。 宋丛几不可查地颔首回应。

郝梅又嘱咐了宋丛几句，才转身走向旁边的医院大楼。 宋丛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的保温杯，眉头微蹙。他抬头看了看家的窗户，又看了看杯子，似乎在权衡什么。

林曦和陈欢尔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出声，先一步轻手轻脚地上楼了。 回到房间，林曦放下书包，下意识地望向对面楼的窗户。 宋丛还站在楼下，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他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快步走到旁边的分类垃圾桶旁，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而果断地将保温杯里的液体倒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负罪感，抬头望了一眼家的方向，这才转身，朝小区外的方向走去，身影慢慢融入梧桐树的阴影里。

林曦收回目光，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那个看起来冷静克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学霸宋丛，似乎也有着他的困扰和无声的反抗。

她拿起笔，目光落在今天发下来的数学卷子一角，在那道用了宋丛标注思路的小题旁边，她下意识地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只有自己知道的记号。 仿佛是一个秘密的感谢。

窗外的阳光为红房子镀上温暖的轮廓。高二的生活画卷正缓缓展开，友谊的微妙裂痕、懵懂的好感、学业的无形压力，都如同秋日阳光下的浮尘，清晰可见， 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