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沉落，余音未散。沈知意伏在屋脊阴影里，指尖仍压着耳垂的青玉坠，体内气息如枯井止水，连呼吸都凝成一线细流。她看着那扇铁门彻底闭合，药香渐淡，却不敢轻动。
谢危楼已入地窖，机关锁归位时发出极轻的一响，像是骨节错位又复原。她知道，这地方不简单。命格禁制藏于砖石之间，寻常修士踏进一步便会引动识海震荡，而她不同——功德之力可敛神藏形，如同死物。
她缓缓滑下高台，足尖点地无声。藤蔓缠绕墙角，湿气沁人衣袖。她贴至铁门前，掌心覆上锁面，尚存一丝温热，是谢危楼掌心留下的痕迹。她咬破舌尖，一滴血珠滚落，渗入锁孔。
血珠触锁瞬间，泛起微不可察的青光，顺着先前血书指引的轨迹流转一圈，竟与锁内命格波动短暂契合。铁盖轻颤，掀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缝隙。
她屏息，侧身滑入。
脚下是冰冷石阶，向下延伸十余级后豁然开阔。地窖内部远比想象中深广，四壁嵌着幽蓝灯盏，光焰低伏，照得药架如森然骨架。空气中弥漫着苦涩药味，夹杂一丝腥甜，正是她昨夜所闻。
她蜷身藏于一排高耸药架之后，目光穿过层层瓶罐，落在中央石案前。
谢危楼端坐不动，玄袍垂地，右眼黑缎在幽光下泛着暗哑光泽。对面站着一名灰袍人，面覆青铜面具，颈挂骨铃，身形僵直，说话时喉间似有砂石摩擦：“第九味主药尚未齐备，但鼎炉已可初启。”
谢危楼未答，只抬手示意。
灰袍人展开一卷暗黄帛书，铺于案上。墨迹浓黑如血，边缘微微凸起，仿佛由血干涸凝结而成。
沈知意不敢以灵识直探，怕触发禁制。她悄然抬手，将耳垂青玉坠摘下，借壁灯微光折射于地面，再从倒影中辨读文字。
帛书首行赫然浮现：“炼魂鼎成，需九味主药。”
第一味写着：“冷宫弃妃发三千，取自怨念最盛之夜。”
她瞳孔骤缩。
那一夜她刚醒转，陈嬷嬷奉旨剪去原身长发，说是为了“除旧念、净心神”，当场焚于香炉。原来并非宫规，而是为这毒方取材！
第二味：“忠臣心头血，须其临死前一刻剜出。”
第三味：“真公主胎发，诞辰当夜剪取，藏于玉匣。”
第四味：“帝王龙涎，每七日取一滴，积满百日。”
每一味皆对应一人，每一味皆损命格根本。这些不是药材，是活人生祭的凭证。
她继续往下看——第八味竟是“叛童断骨”，第九味则为空白，仅标注：“待定”。
谢危楼忽然开口：“师尊的头发，倒是最好取的一味。”
灰袍人低声回应：“可惜命格已被扰动，采集之日恐非纯怨之时，效力或减三成。”
“无妨。”谢危楼指尖轻叩案面，“只要她还在冷宫，命链未断，便逃不出这个局。况且……”他顿了顿，声音微沉，“她已经开始救人了。”
“谁？”
“卫无咎。昨日刚醒。还有教坊司那个哑女，本该被烧死的证据，也被人提前取走。”
灰袍人沉默片刻：“若她识破毒方……”
“那就让她看见。”谢危楼冷笑，“看见又能如何？她救得了十个，救得了百个？只要炼魂鼎成，所有被她改写的命格，都会倒转回来，加倍偿还。”
沈知意指节收紧，指甲陷进掌心。
他们说的是她。她在冷宫醒来后救的第一个重伤士兵，便是卫无咎；而楚昭宁留下的血书，也被她带出火场。原来每一步都在对方预料之中，甚至成了验证命格操控是否稳固的试金石。
“明日未时，我来取新药。”谢危楼起身，“你把空白第九味填上。”
“填什么？”
“写‘逆命者魂魄’。”他转身，袖摆扫过案角，“她既然要救，那就把她自己炼进去。”
灰袍人躬身应是。
沈知意闭目，心头三字浮现：【救一人】。
这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救人”。楚昭宁尚未被害，卫无咎已脱险，功德系统判定此为“因果未显之救”——阻止一场尚未完全发生的劫难，极为罕见。但她心头暖流依旧升起，一道、两道……第九道金光贯通经脉。
法力恢复一重！
她睁开眼，不再犹豫。
右手微扬，灵识凝聚成刃，悄无声息割断石案上方悬挂烛火的丝线。灯火骤灭，地窖陷入昏暗。
就在光线消失的刹那，她指尖弹出一道灵火，疾射帛书。
火苗触及血墨，瞬间腾起，吞噬整幅毒方。火焰无声燃烧，不留灰烬，仿佛那帛书从未存在。
四壁符文同时亮起，泛出暗红光芒，石砖震颤，似有机关启动。
头顶传来谢危楼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师尊，你倒是急躁。”
沈知意已退至药架最深处，背贴冰冷石壁。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再动。
脚步声并未响起，机关也未追击。地窖重归寂静，唯有残余符文微光闪烁不定。
她知道，谢危楼并未真正追来。他察觉了她的存在，甚至可能猜到她是何人，但他选择了沉默。
为什么？
她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方才焚毁毒方时，灵火反噬，指尖裂开一道细口，血珠正缓缓渗出。血滴落地，竟在石板上激起一圈极淡的涟漪，如同落入水面。
她怔住。
这不是普通的地窖。脚下之地，早已被命格之力浸透，宛如活物。
远处，灰袍人突然闷哼一声，双膝跪地。他抬手欲扶案，却发现五指正在溃烂，黑气自指尖蔓延至小臂。他张嘴想喊，却只喷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如沙堆崩塌，迅速化为一堆焦灰。
毒方被毁，施术者当场反噬。
谢危楼站在角落阴影里，未曾靠近尸体。他抬起左手，轻轻抚过右眼黑缎，低语：“你毁一张，我再写一张。命链不断，鼎便不灭。”
沈知意靠在药架后，听见这句话，却没有动。
她明白，真正的毒方从来不止一张。谢危楼早有备份，甚至可能早已将配方刻入命格锁链本身。毁掉这一卷，不过是打断一次采集流程，无法根除阴谋。
但她也清楚了一件事——炼魂鼎所需九味主药，每一味都牵连一个关键人物的命运节点。只要她能抢先干预，就能打乱对方节奏。
而现在，第九味尚未确定。
她可以抢在这之前，把“逆命者魂魄”变成虚设。
她缓缓将青玉坠重新戴回耳垂，指尖轻触裂口，以灵力封合伤口。血不再流，但石板上的涟漪仍未散尽。
地窖上方，传来轻微响动。
一块砖石被掀开，一道身影跃下，动作利落。来人披着医官外袍，帽檐遮脸，落地后径直走向石案残留灰烬，蹲下查看。
沈知意屏息。
那人伸手拨弄焦灰，忽从灰烬深处拾起一片未燃尽的碎帛，上面隐约可见半行字：“……胎发……”
是第三味药的残迹。
来人将碎片收入袖中，随即抬头，望向药架方向。
沈知意不动。
那人缓缓站起，声音低哑：“我知道你在。”
不是谢危楼。
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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