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陈杨从北京寄来的信时,杭城正值梅雨季。信纸边缘有些受潮,墨迹微微晕染,却依旧能看出他笔迹里的急切——他说所里项目提前结束,下周就能回来。
我把信纸小心展平,压在玻璃板下。窗外雨丝绵密,打湿了阳台上那盆薄荷。这是我们分开的第三年,通信的第两百一十七封。
他回来的那天,阳光意外地好。我提前到了火车站,在熙攘的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高了,瘦了,但走路的姿态没变,依然微微昂着头,像是在迎接阳光。
“林小柠。”他停在我面前,行李箱轮子发出轻微的刹停声。
我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三年积攒的千言万语,在见到他的这一刻,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槐花的绒毛,风一吹就散了。
最终只是接过他的背包:“路上顺利吗?”
“顺利。”他跟上我的脚步,“就是北方的槐花总不如这里的好闻。”
我们沿着熟悉的街道走,阳光透过重新茂盛起来的槐树叶子,洒下斑驳光影。他在旁边说着北京的见闻:干燥的春天、胡同里的猫、研究所熬夜的日子。我安静地听,偶尔插一两句杭城的变迁。
走到那家旧书店,招牌已经换了,但窗台上的绿萝还在。店主认出我们,推开门:“好久不见。”
书店布局变了,但那个靠窗的位置还在。我们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就像多年前那个雨天。
“你看这个。”陈杨从随身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封皮是手绘的槐花图案。翻开里面,贴满了我们这些年的通信、车票、甚至是一片压干的槐花瓣。
“在那边睡不着的时候整理的,”他轻声说,“才发现我们居然写了这么多。”
我翻着那些泛黄的纸页,看见自己字迹从青涩到成熟,也看见他的笔迹从飞扬到沉稳。时光在这些纸页间静静流淌,将分离的日子悄悄缝合。
“有件事,”他忽然正色,“上海有个研究所给了我offer,研究方向正好是我感兴趣的。”
我的心轻轻一沉,但面上保持平静:“恭喜。”
“但我还没答应。”他看着我,“这次,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窗外有卖柠檬汽水的小贩经过,铃声叮当作响。我想起很多年前,在图书馆第一次喝他递来的汽水时,那种酸甜悸动的感觉。而今,我们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需要做出更成熟的选择。
“陈杨,”我缓缓开口,“你还记得毕业时我说的话吗?不要为别人改变自己的路。”
他眼神暗了暗。
“但现在我想说的是,”我继续道,“如果那条路恰好通向你想去的地方,那么同行也不是牺牲。”
阳光正好移到我们之间,空气中的尘埃像金色的音符般跳动。他愣了片刻,随即笑了起来,眼角有了细小的纹路——这是时间留给我们的印记。
“其实,”他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纸,“上海那家研究所的合作单位,正好是你们学校。”
那是一份合作研究项目的邀请函,日期是一个月前。
我怔住了,随即明白过来:“你早就计划好了?”
“只是多准备了一个选择。”他眼睛亮亮的,像多年前那个提出合作写作比赛的少年。
走出书店时,夕阳正好。我们沿着河岸慢慢走,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路过一个卖书签的小摊,他停下来,选了一枚压着槐花和柠檬片的。
“和当年那枚很像。”他递给我。
我接过书签,对着夕阳看。透明的封片里,槐花洁白,柠檬片金黄,像是将整个夏天都封存在了方寸之间。
“陈杨,”我轻声唤他,“我们认识多久了?”
他算了算:“七年?八年?”
“具体是两千九百二十三天。”我说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却笑了,伸手轻轻握住我的。掌心温暖,带着熟悉的触感。
“那么,”他说,“接下来的两千九百二十三天,也请多指教。”
河面上夕阳碎成万千金片,随风荡漾。我知道人生还有无数个夏天,有的炎热,有的多雨,但只要有柠檬汽水开罐的轻响,有槐花落下的香气,有这个人的笑容,每一个夏天都值得初醒,都充满期待。
而我们故事的新章节,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