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炒芝兰

晨光如刀，割开窗帘，刺入我的眼睑。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却再也睡不着。横竖是醒了，却又不愿起来。这般困懒，连脸都不愿洗，遑论其他。镜中人影模糊，大约是个失了心气的空壳罢了。

所谓导演梦，此时想来颇觉可笑。从前抱着相机四处奔走，以为镜头能装下整个世界，而今才知世界原不肯轻易被装下。胶片贵得很，梦想更贵。梦里没有面包，没有酒，只有虚飘飘的光影，在醒来的瞬间消散无踪。隔壁灶上煎着蛋，“滋啦”一声，倒是实实在在的。

桌上摆着朋友所赠的芝兰，说是能增雅趣。起初还勤于换水，如今花叶蜷缩，泛出黄边，也懒得去理。这芝兰之香，不知何时起竟引人生厌。幽幽的香气缠绕鼻尖，仿佛在嘲笑我的无所事事。什么芝兰妙花，还不如一捆青翠的韭菜，至少韭菜切碎了，和鸡蛋同炒，还能下一大碗饭。

我想，人大约都要经过这么一个阶段：先是心比天高，以为伸手可摘星辰；后来才发现，就连踮起脚尖够一够屋檐下的干辣椒，都可能要摔个跟头。我并非厌恶了电影，只是厌恶了无能的自己。艺术这东西，原不是饿着肚子就能做成的。当生存压境，第一个倒下的往往是风花雪月。

母亲常言：“韭菜易活，割一茬又长一茬。”她不说芝兰，只说韭菜。如今思之，大有深意。芝兰娇贵，离了温房便显萎靡；韭菜却泼辣，雨打风吹反而愈发青翠。我这梦想家，倒不如做个现实的种菜人。

起身踱到厨房，取出冰箱里昨夜剩的冷饭，洗了一把韭菜。刀起刀落，韭菜段堆叠在案板上，散发出辛辣的生机。热锅下油，打入鸡蛋，再倒入韭菜和米饭翻炒。香气腾起的那一瞬，忽然觉得，或许梦想不必是高悬的芝兰，它本可以是接地气的韭菜——不必高贵，但求实在；不必芬芳远播，但能滋养生命。

说罢如此，也不能真就不好好活了。洗了把脸，重新抓起我的笔杆子写一些无谓的文章吧。

梦还是要做的，但在这破朽的筒子楼里，还有谁能做梦呢？夜夜就算呓语，也左不过年轻人作春梦，老人作子孙满堂的梦罢了。

我知道，人是有所兽性。也有神性。温饱尚不可足时，兽性便显现出来，什么都愿做。尚且还能勉强存活的，人性便显现出来，开始发展未来。只有那雍容华贵，思什么来什么的人，神性就显现出来，能够毫不顾虑的追求梦想。

我的罗盘指向那里，是我从来不敢看的。指向芝兰，又没有能力去追兰香。指向韭菜，又不愿意放下身段来种韭菜。

也许有人说，人不吃饱就没力气。可我说，人吃的太饱，也就有了，饱暖思淫欲。我从前就笼统的把“芝兰”看做我的“淫欲对象”。

我并非那些性无能的诗人，我也是个男人。

我想，我愿，我要去做的，是男人放不下的牵挂。

算了吧，我悟出了道理：早点睡，千万早点睡。不然隔壁那恼人的敲键盘的声音又要传来了，真是扰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