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大靖京城南的青芜巷开了家药庐，已经第三个年头。巷口的老槐树落了又发，你煮药的铜炉换了两回底，日子像炉上慢炖的甘草水，温吞得没什么波澜——直到那个雨夜，他撞破了你的药庐门。
雨是傍晚泼下来的，铜钱大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掌高的水花。你正低头碾着川贝，门“吱呀”一声被风顶开，紧接着一个身影踉跄着跌进来，带进来满室雨气和淡淡的血腥味。你抬头时，那人已经扶着桌沿稳住了身形，玄色锦袍湿得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肩背，发梢滴着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姑娘莫怕，”他声音有些哑，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露出一张清俊得晃眼的脸，眉骨高挺，眼尾微扬，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借你药庐避雨，事后必有重谢。”
你握着药杵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渗着暗红的血，把玄色锦袍染得更深。你没多问，只转身从药柜里取了干净的布巾，又端来一杯温水：“公子伤在腰侧，若信得过我，便让我看看。”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这般镇定，随即扯出个浅淡的笑：“有劳姑娘。”
你替他处理伤口时才发现，那是一道刀伤，不算太深，但划得长，边缘还沾着些泥土。你用烈酒消毒时，他指尖攥紧了桌角，指节泛白，却没哼一声。你抬眼瞥他，正撞进他看过来的目光里，那双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带着点探究，又有点别的什么，让你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公子看着面生，不像是这附近的人。”你收回目光，低头用纱布缠伤口，声音放得轻。
“我姓侯，名明昊，”他答得干脆，“家在城东，今日出来办事，遇了点麻烦。”
你“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京城里姓侯的世家不少，他穿着讲究，气度不凡，想来出身不低。只是这般人物，怎会孤身一人带着刀伤躲进小巷药庐？你没再多想，只把调好的药膏递给他：“每日换一次药，三日后便能结痂，忌辛辣发物。”
他接过药膏，指尖不经意碰到你的手，你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耳尖有些发烫。他看在眼里，嘴角弯了弯，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多谢姑娘，这点银子权当药费。”
你推了回去：“药庐本就是救人的地方，公子若真要谢，等雨停了，帮我把门口的柴劈了便是。”
他愣了愣，随即笑出声，那笑声清朗，像雨后天晴的风，吹散了满室的沉闷：“好，依姑娘的。”
雨下到半夜才停。侯明昊果然没食言，天刚蒙蒙亮，你就听见门口传来劈柴的声音。你掀开窗纱看出去，他穿着你找给他的粗布短打，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手里的斧头挥得利落，晨光落在他身上，镀了层浅金，倒不像个世家公子，反倒像个寻常的少年郎。
你看了片刻，转身去灶房煮了粥。等他劈完柴进来，你已经把粥盛好了，还配了碟腌菜。他也不客气，坐下就吃，一碗热粥下肚，脸色好了不少。
“姑娘手艺真好，”他放下碗，眼里带着笑意，“比我家厨子做的还合胃口。”
你没接话，只收拾着碗筷，耳尖又开始发烫。他看着你忙碌的身影，忽然开口：“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开药庐？”
你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声音轻了些：“父母早逝，只剩我一个人，懂点医术，便开了这家药庐谋生。”
他“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说：“往后若有人来药庐闹事，姑娘便报我的名字，侯明昊，在京城还算有点面子。”
你抬头看他，他眼神认真，不像是说笑。你点了点头，轻声道了谢。
自那以后，侯明昊便常来药庐。有时是来换药，有时是借口“路过”，坐一会儿就走。他每次来，总会带些东西，有时是城东老字号的桂花糕，有时是刚摘的新鲜果子，有时是一本孤本医书。你起初不肯收，他便说：“姑娘救了我，这点东西算什么，若姑娘实在过意不去，便多陪我聊会儿天。”
你没法拒绝，只好收下。久而久之，你也习惯了他的存在。他会坐在药庐的藤椅上，看你碾药、抓药，偶尔和你说些京城里的趣事，比如哪家公子赛马摔了跤，哪家小姐赏花时丢了帕子。你大多时候是听，偶尔插一两句话，他也听得认真。
有一次，你给一个老嬷嬷看诊，老嬷嬷咳嗽得厉害，家里又穷，拿不出药钱。你没要她的钱，还送了她两包止咳的药。侯明昊恰好撞见，等老嬷嬷走后，他看着你说：“姑娘心善，只是这药庐本就赚不了多少，这般下去，怕是要亏本。”
你笑了笑：“能帮一点是一点，我日子过得简单，够吃够穿就好。”
他看着你，眼神里多了些你看不懂的情绪，良久才说：“往后若药庐缺了什么，便跟我说。”
你没应声，只低头继续整理药柜。你知道他是好意，可你不想欠他太多。你和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转眼到了花灯节。京城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侯明昊来药庐时，手里拿着一盏兔子灯，递给你：“今晚花灯节，一起去看看？”
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长这么大，你还从没去过花灯节。
傍晚时分，侯明昊牵着马，在药庐门口等你。你换了件浅粉色的襦裙，头发梳成简单的双丫髻，插了支银簪。他看到你时，眼睛亮了亮，笑道：“姑娘今日真好看。”
你耳尖发烫，低头没说话。他翻身上马，然后伸手递给你：“上来，我带你去。”
你攥着他的手，被他拉上马来，坐在他身前。他身上有淡淡的墨香，混着点青草的气息，很好闻。马走得很慢，穿过热闹的街道，两旁的花灯流光溢彩，映得人心里也暖融融的。
“你看那盏灯，”他指着不远处一盏荷花灯，声音在你耳边响起，带着点热气，“像不像你药庐里种的那盆荷花？”
你抬头看去，那盏荷花灯做得精致，花瓣上还缀着水珠，真的和你药庐里的那盆很像。你忍不住笑了：“像。”
他看着你笑，自己也笑了，伸手替你拂去落在肩上的灯花：“以后每年花灯节，我都陪你来看。”
你心里一动，抬头看他，他眼神认真，不像说笑。你心跳又快了起来，慌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裙摆。
走到护城河边时，很多人在放河灯。侯明昊买了两盏，递给你一盏：“写上心愿，放下去，会灵验的。”
你接过河灯，犹豫了一下，在灯上写了“平安”二字。侯明昊看了一眼，没说话，只在自己的灯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和你一起把河灯放进水里。两盏河灯顺着水流漂远，渐渐融入一片灯火中。
“你写的什么？”你忍不住问。
他转头看你，眼里带着笑意：“不告诉你，说了就不灵验了。”
你嗔了他一眼，没再追问。河边风有点大，他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你身上，带着他的体温，很暖。
回去的路上，马走得更慢了。他忽然开口：“我不是普通的世家子弟。”
你愣了一下，转头看他。
“我是陛下的暗卫统领，”他声音低沉了些，“那日遇袭，是因为追查一桩贪腐案，被人盯上了。”
你心里一紧：“那你会不会有危险？”
他看着你担忧的眼神，心里一暖，伸手揉了揉你的头发：“放心，我有分寸。只是往后，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你沉默了片刻，然后抬头看他：“我不怕麻烦。”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得格外好看：“好，那我便放心了。”
从那以后，侯明昊来药庐的次数少了些，有时隔个三五日才来一次，每次来也总是带着些疲惫。你知道他忙，没多问，只每次都给他煮些补气血的汤，让他带回去。
有一次，他来的时候，手臂上又添了道新伤，比上次的还深。你替他处理伤口时，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他的手臂上。他察觉到了，抬头看你，声音放得柔：“怎么哭了？我没事。”
“你明明有事，”你哽咽着，“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他看着你，伸手替你擦去眼泪：“我是暗卫统领，保护陛下，保护京城百姓，本就是我的职责。再说，我若不把那些坏人抓起来，你这药庐，也不得安宁。”
你没说话，只低头更仔细地替他缠纱布，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他。他看着你，良久才说：“等这桩案子了结了，我便向陛下请辞，带你去江南，好不好？江南有很多好山好水，还有你喜欢的荷花。”
你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期待：“真的？”
“真的，”他点头，眼神认真，“我从不骗你。”
日子一天天过去，侯明昊越来越忙，有时甚至半个月都见不到一次。你虽然担心，但也知道不能拖他后腿，只能守着药庐，等他回来。
终于有一天，他来了，穿着一身干净的玄色锦袍，脸上没了往日的疲惫，眼里满是笑意。他走进药庐，一把把你抱进怀里：“案子结了，那些坏人都被抓起来了。”
你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墨香，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是高兴的泪。
“我已经向陛下请辞了，”他松开你，捧着你的脸，眼里满是温柔，“陛下准了，还赏了我一处宅子，在江南。我们明日就出发，好不好？”
你用力点头，笑着说：“好。”
第二天一早，你锁了药庐的门，跟着侯明昊离开了青芜巷。马车驶出京城时，你回头看了一眼，青芜巷在晨光中渐渐远去，巷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你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
马车一路向南，窗外的风景渐渐变得清秀起来，有了江南的模样。侯明昊坐在你身边，握着你的手，偶尔和你说些江南的趣事。你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满是安宁。
你想起那个雨夜，他撞进你的药庐，带着满身的雨气和血腥味；想起他劈柴时的模样，想起花灯节的河灯，想起他说要带你去江南的承诺。原来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马车驶进江南的小镇时，正是初夏，满城的荷花都开了，粉的、白的，映着碧水蓝天，好看得像画。侯明昊牵着你的手，走在荷塘边的小路上，风里满是荷花的清香。
“你看，”他指着不远处一处宅子，“那就是我们的家。”
你抬头看去，那是一座白墙黛瓦的宅子，院子里种着几株荷花，和你药庐里的那盆很像。你转头看侯明昊，他眼里满是笑意，伸手把你揽进怀里：“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你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闻着荷花的清香，心里想，原来幸福，就是这样简单。有一个爱你的人，有一个温暖的家，有满院的荷花，还有一辈子的时光，可以慢慢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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