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笛

1943年的秋，风沙把雁门关的土城吹得发白。阿蛮在烽火台的废墟里，捡到半支断裂的骨笛时，指腹触到笛身上刻的缠枝莲——是阿景的手艺，他说过要给她做支能吹到雁归的笛。

阿蛮是寨里的医女，阿景是守关的士兵。他们在一次伤员救治时相识，他胸口受了刀伤，却笑着对她讲边关的星星，说“比寨里的萤火虫亮多了”。她给他换药，他就用捡来的羊骨打磨骨笛，笛声清越，能盖过远处的炮声。他说等战争结束，就带她回江南，看“日出江花红胜火”；她说要在江南的小院种满艾草，给他治一辈子的旧伤。

1944年的冬，日军发动猛攻。阿景所在的部队被围困在烽火台，弹尽粮绝。阿蛮背着药箱，趁夜色偷偷摸上山，把藏在衣襟里的窝头塞给他，眼泪砸在他冻裂的手背上。“等我，”阿景攥着她的手，把刚做好的骨笛塞给她，“等我吹响胜利的笛，就来接你。”

那天夜里，烽火台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阿蛮在山下等了一夜，等来的却是溃败的士兵，他们说阿景为了掩护战友，和日军同归于尽，尸骨无存。她抱着骨笛，在雪地里哭到天亮，笛身的缠枝莲被眼泪浸得发亮，像淌血的疤。

后来阿蛮成了随军护士，跟着部队南征北战，骨笛始终贴身带着。她总在夜深人静时吹起，笛声呜咽，像在呼唤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1945年日本投降那天，她在庆祝的人群里，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断了一条胳膊，正扶着伤员往前走——是阿景！

她疯了似的冲过去，举起骨笛：“阿景！我在这里！”

男人回头，眼神陌生又警惕：“姑娘，你认错人了。”

旁边的战友说：“他是我们排长，叫陈山河，去年重伤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蛮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她把骨笛递到他面前：“你看，这是你给我做的，你说要带我校江南……”

他皱着眉推开：“我从没去过江南，也没做过什么骨笛。”说完，转身就走，没再回头。

阿蛮抱着骨笛，在原地站了很久，庆祝的欢呼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她知道，他就是阿景，他手腕上那道月牙形的疤，是当年给她摘野果时划的，永远不会错。

1950年，阿蛮在一次抢救任务中牺牲，临终前，她把骨笛交给身边的护士，嘱托她“如果遇到一个断了胳膊、手腕有月牙疤的男人，就把这个给他，说阿蛮等他到了最后”。

护士后来真的遇到了陈山河，那时他已经转业到地方，成了一名小学老师。他接过骨笛，看到笛身的缠枝莲时，突然捂着头蹲在地上，痛苦地嘶吼。尘封的记忆被唤醒，他想起了雁门关的烽火，想起了雪地里的约定，想起了那个眼睛像星星的姑娘。

他疯了似的打听阿蛮的消息，直到看到她的墓碑，上面只有简单的“护士阿蛮之墓”六个字。他抱着墓碑，把骨笛贴在唇边，想吹一曲当年的调子，却只吹出破碎的呜咽。骨笛的断裂处，仿佛还残留着阿蛮的体温，却再也暖不了他冰封的心脏。

后来，陈山河在阿蛮的墓旁种了很多艾草，每年清明，他都会带着那支骨笛来，坐在墓前，一遍遍地吹，吹到泪流满面。风吹过艾草丛，沙沙作响，像阿蛮在轻声应答，却再也没人能和他一起等雁归，再也没人能听他吹完一整首完整的曲子。

那支断裂的骨笛，成了他一辈子的执念，像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刻在骨髓里，提醒着他，有个姑娘，用一生的等待，换来了一场迟到的重逢，和一份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