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青潭
青潭镇的雾,在晨光里散得慢,像一层薄纱裹着镇子。民俗馆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深抱着一摞刚晒干的玉兰花,往堂屋的木架上摆。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在阳光下泛着淡白的光,和那天暗紫色的诡异花朵截然不同。
“林深哥,快来!监控又拍到好玩的了!”小姑娘抱着手机跑进来,屏幕里是凌晨的后院——两朵玉兰花在月光下轻轻晃,花瓣上的水珠滴在井边,竟在青砖上晕开小小的“念”字,转瞬又消失在雾里。
林深凑过去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脖子上的红痕。那道痕迹还在,只是颜色淡了许多,像一道浅粉的细线,不再像之前那样烧得慌。他想起黑影化作白雾钻进玉兰花的瞬间,想起阿玉和秀雅的魂影飘向天空时的笑容,心里软乎乎的,像揣了团晒过太阳的棉花。
“对了,爷爷呢?”小姑娘突然四处张望。自那天之后,老人就总爱往后院的井边待着,有时会对着那两朵玉兰花说话,说得轻,像怕惊着什么。
林深刚要开口,就听见后院传来陶罐碰撞的声音。两人跑过去,正看见老人蹲在井边,往一个新坛子里装玉兰花,坛口的红布是新缝的,上面绣着小小的玉兰枝,针脚歪歪扭扭,是老人这几天戴着老花镜缝的。
“爷爷,您又泡玉兰酒啊?”小姑娘凑过去,鼻尖凑到坛子口闻了闻,“这次要泡多少年?”
老人没回头,手里的动作没停,声音里带着笑:“不泡酒了,这次装的是花瓣,等明年春天,就埋在玉兰树下。”他顿了顿,指了指井边的两朵花,“那两朵花,夜里会发光呢,我看见阿玉和秀雅的影子在花瓣上坐了会儿,还跟我挥了挥手。”
林深心里一暖。他知道老人没说瞎话,前两晚他起夜,也看见花瓣上泛着淡淡的光,像两盏小灯,把后院的石板路照得暖融融的,再没有之前那种渗人的冷意。
正说着,民俗馆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背着相机的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站在玉兰树下笑,背景里的民俗馆木门上,挂着一串鲜红的灯笼。
“请问,这里是青潭镇的民俗馆吗?”年轻人的声音有点紧张,把照片递过来,“我奶奶让我来的,她说这是她和她姐姐年轻时的照片,姐姐当年留在了镇上,再也没回去过。”
林深接过照片,指尖顿了顿——照片上左边的姑娘,眉眼和樟木箱里那张老照片上的秀雅一模一样,右边的姑娘,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和铜镜里映出的阿玉的影子像极了。
老人凑过来看,突然红了眼眶,伸手摸了摸照片:“这是秀雅和阿玉啊……你奶奶是秀雅的妹妹吧?当年秀雅写信回家,说在镇上挺好的,有阿玉陪着,还有个民俗馆可以守。”
年轻人愣了愣,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奶奶说姐姐当年走丢了,家里找了好多年都没找到,她总说姐姐还活着,让我来青潭镇找找……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林深把照片递回去,转身从樟木箱里拿出那个梨花木盒,打开——里面除了那张老照片,还多了一本泛黄的日记本,是他这几天整理出来的,上面是秀雅和阿玉写的字,记着民俗馆的日常,记着玉兰花开了几次,记着镇上的人谁又来借了工具。
“这些,都是她们留下的。”林深把日记本递给年轻人,“你可以带回去给你奶奶看,告诉她,秀雅和阿玉一直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
年轻人抱着日记本和照片,哭得肩膀发抖,嘴里不停说着谢谢。临走时,他在民俗馆的留言本上写下一行字:“原来记忆真的不会消失,它会变成玉兰花,开在每个记着的人心里。”
那天傍晚,青潭镇又起雾了,雾里飘着淡淡的玉兰花香。林深站在门口,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雾里,身边的小姑娘突然指着天上喊:“你看!那两朵云,像不像阿玉和秀雅在挥手?”
林深抬头看,天边的两朵云,真的像两个并肩站着的姑娘,在雾里轻轻晃,像在跟他打招呼。他笑了笑,转身走进民俗馆,把刚收回来的玉兰花插进玻璃瓶里,放在堂屋的桌子上,灯光照在花瓣上,泛着温柔的光。
老人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针线,还在缝那个装玉兰花的坛子口的红布,嘴里哼着年轻时的歌谣,调子软乎乎的,和雾里的花香混在一起,像一首温柔的诗。
林深拿起桌上的日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写下一行字:“今天,又有人来记着她们了。以后,会有更多人来的。”
窗外的玉兰树,叶子在风里轻轻晃,投下的影子落在纸上,像无数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那些关于记忆和传承的文字。青潭镇的雾还没散,但这雾里藏着的,不再是恐惧,而是一代又一代人守着的温暖,是玉兰花永远开不败的香气,是那些从未消失的、关于“记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