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青潭
林深把日记本塞进背包时,指腹蹭到纸页上未干的露水字迹,那两行“谢谢你”竟慢慢晕开,变成黑红色,像血渗进纸里。玉兰树新枝上的灯笼还在晃,暖黄的光却照不透院门外的雾——雾又浓了,比昨夜的黑雾更沉,像凝固的棉絮堵在门口,隐约能看见雾里浮动着人影,不是镇上的人,是些模糊的轮廓,有的穿着破烂的蓝布衫,有的梳着几十年前的发髻,全朝着民俗馆的方向飘。
“不能留了。”林深拽起还在浇芽的小女孩,她手里的水壶不知何时盛满了黑红色液体,浇在绿芽上,叶子瞬间卷成焦黑色。老人还坐在门槛上哼歌,可歌词变了调,“阿玉绣帕飘呀飘,秀雅灯笼烧呀烧”,重复着这两句,眼睛直勾勾盯着雾里,瞳孔里映着那些浮动的人影。
林深刚要喊醒老人,堂屋的铜铃突然剧烈晃动,不是风吹的,是被什么东西拽着铃绳——铃绳末端缠着几缕灰黑色头发,正往雾里缩。墙上孩子们的画又变了,画里的红灯笼全变成了烧焦的骨架,两个姑娘的笑脸裂成两半,露出尖细的牙齿,和阿玉、秀雅之前的样子一模一样。更可怕的是,画纸上多了几行小字,是用指甲刻的:“谁都别想走”。
“爷爷!走了!”林深把背包甩到背上,伸手去拉老人,却发现老人的手和门槛粘在了一起,皮肤下隐隐有黑红色的线在动,像蚯蚓钻来钻去。老人缓缓转头,嘴角裂到耳根,和雾里的人影一个模样:“走?去哪呀...阿玉和秀雅还没看完灯笼呢...”
小女孩突然尖叫,指着老人的后背——那里不知何时爬满了细小的影子,是从雾里渗进来的,正往老人的衣服里钻。林深心一横,抓起地上的剪刀,红布条还系在上面,他用剪刀尖划开老人和门槛粘连的皮肤,血涌出来的瞬间,雾里传来凄厉的尖叫,那些影子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
“快跑!”林深拽着老人和小女孩往后门冲,后院的井不知何时溢满了水,黑红色的水面上浮着两朵玉兰花,花瓣上全是细小的牙印,水里倒映出的不是他们三个的影子,是十几个模糊的人影,正从水里往岸上爬。那两株焦黑的绿芽旁边,新翻的土堆又鼓了起来,这次鼓得更高,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后门被雾堵得严严实实,伸手摸过去,雾是凉的,像摸到人的皮肤。林深用剪刀往前刺,红布条碰到雾的瞬间,雾里传来“滋啦”的声响,裂开一道小缝。他赶紧推着老人和小女孩往外钻,刚钻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民俗馆的木门自己关上了,门缝里渗出黑红色的液体,顺着门框往下流,在地上积成一滩,慢慢凝成一只手的形状,朝着他们的方向抓来。
镇子上的雾更浓了,看不见屋顶,看不见炊烟,只有脚下的青石板路泛着冷光。路边的房子里没有灯光,门窗全是破的,有的窗户里晃出人影,却不见有人出来。小女孩突然停住脚,指着路边的墙——墙上贴着一张张泛黄的纸,是几十年前的寻人启事,上面的照片全是两个姑娘的样子,一个穿蓝布衫,一个穿浅粉色衣裳,照片里的眼睛全是黑的,没有眼白。
“她们早就不是阿玉和秀雅了...”老人突然开口,声音发颤,“当年祠堂着火,死的不止她们两个,还有五个来借工具的人...我们把他们都埋在后院了,怕被人知道...这些年,镇上的人越来越少,不是搬走了,是被雾‘吞’了...”
话音刚落,雾里突然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十几个模糊的人影从雾里走出来,有老有少,有的穿着校服,有的拿着旧物件,全是镇上消失的人。他们的脸都模糊不清,只有眼睛是黑的,手里拿着烧焦的木片、断裂的玉兰花枝,朝着林深他们围过来。
“还债...该还债了...”人群里传来阴冷的声音,和阿玉、秀雅的声音叠在一起。林深拽着老人和小女孩往前跑,脚下的青石板突然松动,一只手从石缝里伸出来,抓住了小女孩的脚踝。小女孩低头一看,手的主人是个穿校服的孩子,脸埋在土里,只有一只黑眼睛露在外面,正死死盯着她。
林深用剪刀去刺那只手,红布条刚碰到,那只手就缩了回去,石缝里渗出黑红色的液体。他们刚跑几步,前面的雾里突然出现一道墙,不是砖墙,是用玉兰花枝搭成的,枝桠上缠着红布条,布条上写满了字,全是“别走”“留下来”“一起等灯笼”。
“这是...当年阿玉和秀雅种的玉兰树围成的墙...”老人的声音带着绝望,“我们以为树早就死了,没想到...它们变成这样了...”
树枝突然动了起来,像无数只手朝着他们抓来,枝桠上的红布条缠上了林深的胳膊,布条上的字开始渗进他的皮肤,痒得钻心。小女孩被树枝绊倒,摔在地上,手里的画纸掉了出来,画里的两个姑娘正从纸上往外爬,指甲已经碰到了她的脸。
林深刚要去救,就看见老人突然扑过去,抱住了那些树枝。“你们冲我来!”老人嘶吼着,“当年是我决定埋了你们,是我没告诉镇上的人真相...别害孩子!”树枝瞬间缠满了老人的全身,他的衣服被划破,皮肤下的黑红色线越来越明显,整个人慢慢被树枝裹成一团,像个巨大的茧。
“爷爷!”小女孩哭着要冲过去,林深赶紧拉住她——雾里的人影已经围上来了,最前面的是阿玉和秀雅,她们的脸清晰了些,脸上沾着烧焦的木片,手里拿着两盏烧焦的灯笼,朝着林深递过来。“拿着灯笼...就能留下来了...”阿玉的声音带着诱惑,“和我们一起,守着青潭镇,守着玉兰树...”
林深突然想起背包里的日记本,他赶紧拿出来,翻开最后一页,那两行露水字迹还在,只是变成了血红色。他把日记本往阿玉和秀雅面前一递,“你们要的不是纪念吗?我把日记留下,把你们的故事带出去,让更多人知道...”
阿玉和秀雅的动作停住了,眼睛盯着日记本,黑红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犹豫。雾里的人影也停住了,不再往前围。林深抓住机会,拽着小女孩往玉兰树墙的缝隙里钻,树枝还在动,却没再往他们身上缠。
钻过树墙,前面终于能看见一丝光亮,是镇子的出口。他们刚跑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这次很轻,像正常的老人:“把灯笼...带走...让它们亮着...”林深回头一看,那个树枝裹成的茧上,竟透出暖黄色的光,像灯笼的光。
他们跑到镇子出口时,雾突然淡了些,能看见出口外的公路。小女孩突然指着林深的背包,“日记本...在动...”林深打开背包,日记本的纸页自己翻着,翻到新的一页,上面多了几行字,是用正常的笔迹写的:“我们不拦你了,别让青潭镇的雾被忘记,别让灯笼灭了。”
他们刚踏上公路,身后的雾突然浓到极致,像一堵墙挡住了青潭镇的入口。林深回头看,只能看见雾里透出的暖黄色光,像两盏灯笼在晃。小女孩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角,指着他的胳膊——刚才被红布条缠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玉兰花纹的印记,淡红色的,像绣上去的。
“它们...不会追出来了吧?”小女孩的声音还在发颤。林深摇了摇头,把背包里的灯笼拿出来——是之前挂在玉兰树上的竹灯笼,不知何时被塞进了背包。灯笼里的烛光还亮着,暖融融的,照在他们身上,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公路上没有车,只有风在吹,带着玉兰的甜香,却不再有腐叶的怪味。林深看了一眼青潭镇的方向,雾还没散,像在守着那个镇子,守着那些藏在雾里的故事。他拽着小女孩往前走去,灯笼的光在风里晃,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公路上,长长的,像两个并肩走的人。
他不知道青潭镇的雾会不会永远散不去,不知道那些人影会不会再出来,他只知道,他要带着日记本,带着灯笼,把青潭镇的故事说出去,让那些被雾“吞”掉的人,不会被彻底忘记。就像老人说的,别让灯笼灭了,因为灯笼亮着,那些故事就还活着,那些“念”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