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潮湿的霉味直冲鼻腔。我摸索着往前爬,指尖触到铁门上的铜环。那行刻着日期的小字在黑暗中泛着幽光:戊戌年三月初七。
脚步声从头顶传来。柳景和的冷笑混着木梁燃烧的噼啪声:"你以为逃进地窖就安全了?"火把的光从缝隙漏下来,在台阶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萧瑾瑜的喘息声突然响起,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瑾瑜!"我攥紧铁门把手,指甲缝里还嵌着刚才那具宦官的血。
"别碰门!"他的声音带着血丝,"机关连着上面的大殿——"话音未落,整条台阶突然剧烈震动。石壁簌簌落下碎屑,我慌忙后退,看着最后一级台阶轰然塌陷。
地道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月光从某个隐秘的通风口斜射进来,照亮墙上斑驳的壁画。那些褪色的彩绘描绘着诡异的场景:身着凤袍的女子跪在丹炉前,手中捧着跳动的心脏。
我的手背突然发烫。那道陈年疤痕在月光下显出血红纹路,像条活过来的蜈蚣。三年前在沈家祠堂,爹用朱砂笔在我手腕画下的符咒,此刻竟与壁画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这是..."脚步声从另一端传来。我贴着墙壁往深处挪动,靴底碾碎满地枯骨。某具骸骨的手腕上戴着翡翠镯子,和我在柳景和书房见过的那只完全相同。
前方豁然开朗。月光透过穹顶的裂隙洒在青铜棺椁上,四周摆着七盏长明灯。棺盖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星图,北斗七星的位置镶嵌着半枚玉佩——正是我大婚时丢失的那块。
"找到了。"萧瑾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浑身湿透,胸前的毒镖只剩两根,"当年你逃婚那天,我就在这里发现了这口棺材。"
我猛地转身:"你怎么..."
"因为我早就该死。"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伤疤,"五年前替你挡下那支毒箭,我就该死了。"月光下,他的皮肤浮现出诡异的青纹,像蛛网般蔓延至脖颈。
我这才发现他每走一步都带着细碎的铃声。腰间红绳上系着七枚铜钱,随着动作发出摄魂的轻响。
"你是药人?"喉头发紧,"沈家...还是柳家?"
"都不是。"他踉跄着靠近棺椁,"是你爹。"手指抚过玉佩残片,"你以为他为什么急着把你嫁给太子?要用你的血养活他亲手炼制的傀儡。"
头顶传来瓦片碎裂的响动。我们同时抬头,看见月光里飘下一片鹅黄纸笺。萧瑾瑜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倒。我扑过去扶住他,掌心沾满温热的血。
纸笺轻轻落在他胸口。蝇头小楷在月光下泛着血光:"东宫地窖,戊戌年三月初七。沈知昭亲启。"
"小心!"我伸手去抓,却被他按住手腕。萧瑾瑜瞳孔骤缩,喉间溢出黑血:"别碰...是蛊...卵..."
纸角突然钻出几只金蝉,翅膀擦过我的耳垂。萧瑾瑜突然将我推开,自己却被数十只毒蝉包围。他在金色虫潮中挥剑,剑光划出凄艳的弧线。
"快走!"他咬牙切齿,"去棺材里找...真相..."
我转身跑向角落,抓起半截断骨当武器。身后传来骨骼断裂的脆响,还有萧瑾瑜压抑的闷哼。当他再次闷声倒地时,我握着骨棒冲了回来。
毒蝉正疯狂啃食他的皮肉。那些青灰色的虫子吸饱了血,腹部鼓胀如珠。我挥动断骨砸向最密集的虫群,却听见他在笑:"你还是...这么傻..."
"闭嘴!"我抹了把脸上的血沫,"要死也得先把话说清楚。"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打开...棺材..."五指青筋暴起,"里面有...你的生辰八字..."
瓦片碎裂声接连不断。我看着他被毒蝉吞噬的身体,咬牙举起断骨。就在这时,整座地窖突然震动起来。尘土簌簌而落,青铜棺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快看!"萧瑾瑜指向棺盖。玉佩残片突然迸发出血光,与我手腕的疤痕交相辉映。整口棺材开始缓缓旋转,露出下方漆黑的洞口。
"下去..."他推了我一把,"去找...我们的孩子..."
"你说什么?"我僵在原地。
"三年前你流掉的那个..."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我没敢告诉你...那是活胎..."
我踉跄着跌进洞口。坠落时最后看见的画面,是萧瑾瑜被毒蝉淹没的脸。他唇角带着笑,就像婚礼那天掀开我盖头时的表情。
洞底冰冷刺骨。我挣扎着站起来,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石廊里。两侧墙壁上嵌着无数琉璃瓶,每个里面都漂浮着婴儿。最靠近我的那个瓶身上刻着:戊戌年三月初七。
"姐姐终于来了。"稚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猛然转身,看见个穿红肚兜的小男孩蹲在角落。他手里玩着半截断簪,眼睛泛着诡异的金光。
"你是..."我后退半步。
"我是你的儿子啊。"他蹦跳着靠近,"娘说要给我换颗新心脏,就能和姐姐一起回家了。"
我盯着他胸前的翡翠锁。那分明是沈知远临死前藏在怀里的解药,此刻却挂在个孩童脖子上。小男孩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痰里游动着金色小虫。
"原来如此。"我攥紧拳头,"你们用沈家的血脉做药引..."
"不是我们。"他歪着头笑,"是你爹。"伸出小手拉我衣角,"娘等你好久了。"
石廊尽头亮起幽蓝的光。我跟着小男孩穿过曲折的通道,来到一间密室。檀木床上躺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怀里抱着具骷髅。
"婉儿?"我认出太妃身边的宫女。她睁开眼睛时,我才发现那双眸子早已浑浊不堪。
"娘娘..."她艰难地开口,"求您...救救孩子..."
小男孩突然发出尖锐的笑声。他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下鼓起无数凸起。我后退几步,看着他撕裂的衣衫里露出森白肋骨。
"来不及了。"柳景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身看见他倚着石壁,手中把玩着半截断簪,"当蛊母暴毙,这些药人都会变成怪物。"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盯着他癫狂的眼神。
"你不知道吗?"他突然扑上来,一把掐住我脖子,"当年你说要带我私奔,结果自己跑了!"腥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害我被爹关进地窖,只能靠喝老鼠血活命..."
我掰他手指,却感觉喉咙越来越紧。就在这时,密室突然剧烈震动。柳景和踉跄后退,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他们在上面拆庙。"他狞笑着,"等着和你的孽种一起烂在这里吧!"
我抓起地上半截断骨冲过去。柳景和闪身躲开,袖中滑出一柄匕首。刀刃划破我手臂时,血腥味引来了更多毒蝉。
"你疯了!"我举着断骨格挡,"这里塌了你也活不成!"
"活不成也要拉你垫背!"他疯狂挥舞匕首,"你说要带我走的...你说过的..."
突然有箭矢破空而来。柳景和瞪大双眼,喉间绽开血线。他低头看着穿透胸膛的弩箭,踉跄着撞向石壁。
萧瑾瑜浑身是血地出现在门口。他手中的长弓还在震颤,脚下却像灌了铅。我冲过去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发现他胸前又多了两处伤口。
"不是让你...待在地道..."他喘着粗气,眼神却异常明亮。
"里面有你的孩子。"我指着密室,"他们用沈家血脉炼药..."
他忽然笑了:"终于...找到证据了。"手指收紧,"够给沈相定罪了..."
"你..."我看着他慢慢滑坐在地上,"你早知道这里的事对不对?"
"成婚那夜..."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我就发现了这个地窖。"握住我颤抖的手,"所以才不敢掀你的盖头。怕你问我...为什么要把你的生辰八字刻在棺材上..."
瓦片碎裂声越来越密集。我搀着他往外走,身后传来梁柱倒塌的轰鸣。小男孩的惨叫声混着无数毒蝉振翅的嗡鸣,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等等!"萧瑾瑜突然拽住我。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桂花糕,"你最爱吃的..."指尖已经发紫,却执意喂到我嘴边。
"你自己吃..."我咬住下唇。
"听话..."他眼里跳动着奇异的光彩,"当年你说...要和我一起吃最后一块..."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张口咬下桂花糕,尝到甜腻下的苦涩。萧瑾瑜满意地笑了,慢慢松开手指。
"你下毒?"我惊怒交加。
"是解药。"他喘着气,"能逼出你体内的蛊卵..."身体突然剧烈抽搐,"我...时间不多了..."
我抱住他摇晃的身体。地道外传来马蹄声,还有禁军的呼喊。萧瑾瑜忽然凑近我耳边:"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不许胡说!"我哽咽着,"我还没还你..."
"那就..."他最后一次睁开眼,"来世再还..."
玄色衣袂染满鲜血,最终化作我怀中冰冷的布料。远处钟楼传来卯时三响,第一缕晨光穿透地道裂缝。我望着他安详的睡颜,想起大婚那夜他说的话:
"皇后,你不能走。"
晨光里飘着细碎的灰烬。我跪坐在萧瑾瑜冰冷的身体旁,指尖还残留着他最后的温度。瓦砾坠落的声响从头顶传来,禁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皇后!"统领的呼喊混着石块滚动的轰响,"撑住!我们在打通通道!"
我低头咬破指尖,在他玄色衣襟上抹出一道鲜红。远处传来孩童的哭声,那个红肚兜的小怪物正从扭曲的肢体间爬出来。金蝉成群结队地涌向洞口,却在触及晨光的瞬间坠落。
"娘..."男孩抹着眼泪,胸前翡翠锁映出诡异的绿,"他们要抓走我了..."
柳景和的尸体突然抽搐起来。弩箭穿透的位置渗出黑血,他的手指深深抠进地面。我看着那张扭曲的脸,忽然想起三年前沈家祠堂里的血腥味——那天爹用朱砂在我手腕画符,说要用沈家最后一滴血洗净罪孽。
"姐姐不要怕。"男孩蹦跳着靠近,袖中滑出半截断簪,"娘说换颗心就能回家了。"他咧嘴笑着,露出参差不齐的乳牙。
禁军的铁锹声就在头顶。我握紧断骨站起身,看着男孩胸前晃动的翡翠锁。那分明是沈知远临死前藏在怀里的解药,此刻却挂在个孩童脖子上。
"你娘是谁?"我盯着他泛红的眼白。
"是太妃娘娘啊。"他歪着头笑,吐出的痰里游动着金色小虫,"每天夜里都来给我喂药。"忽然剧烈咳嗽,"可是...好苦..."
地道突然剧烈震动。瓦片簌簌而落,我踉跄着扶住墙壁。男孩趁机扑过来,指甲划过我的手腕。那道陈年疤痕突然发烫,与棺椁上的星图同时亮起。
"找到了。"我一把攥住他手腕。翡翠锁在掌心发烫,浮现出细密的血纹。男孩发出尖锐的嘶吼,身体开始膨胀,皮肤下鼓起无数凸起。
"放开他!"禁军统领的声音带着惊怒。我转身看见火把照亮的甬道,数十名士兵正举着武器逼近。
"别过来!"我挥动断骨逼退最前方的士兵,"他体内有蛊卵!"
统领愣在原地。男孩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姐姐不信吗?摸摸看..."他主动凑近,胸前翡翠锁贴上我的手背。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我看到太妃寝宫的暗格,看到装满药丸的琉璃瓶,看到瓶身上刻着的日期——正是沈知远被毒杀的那天。
"原来如此。"我扣住男孩咽喉。他瞳孔骤缩,金蝉成群结队地朝我扑来。禁军的箭矢穿透虫群时,我扯断翡翠锁吞了下去。
"找死!"统领大喝。我转身冲向棺椁,身后传来禁军的惊呼。玉佩残片突然迸发血光,与我手中的翡翠锁产生共鸣。整座地窖开始旋转,那些漂浮着婴儿的琉璃瓶接连炸裂。
"皇后!"统领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您这是何苦!"
我抱着萧瑾瑜的尸身跃入旋转的洞口。坠落时最后看见的画面,是男孩扭曲的脸和他手中半截断簪——簪尾刻着沈家徽记,与我在祠堂见过的一模一样。
洞底寒气刺骨。我挣扎着站起来,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青石台阶上。远处传来钟声,第一缕晨光透过缝隙照进来,照亮墙上斑驳的字迹:
"东宫地窖,戊戌年三月初七。沈知昭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