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闻到一股桂花香。
不是那种甜腻的香气,而是混着血味的桂花香。就像小时候在东宫生病时,萧瑾瑜总会让人送来一碗桂花药汤,那味道也是这样。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块青石板上。头顶是斑驳的石壁,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像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昭儿。"
萧瑾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壁,怀里抱着我的头。他的手还搭在我后颈,掌心全是汗。
我动了动,感觉胸口一阵刺痛。翡翠锁的碎片还在那里,不过已经不再往下扎了。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萧瑾瑜低头看我,声音沙哑,"柳婉儿和沈知远出去探路了。"
我想坐起来,但身子发软。萧瑾瑜伸手扶我,他的手掌冰凉。
"别碰我。"我推开他的手,"你不该救我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啊,我不该救你。"
这话听着不对劲。我抬头看他,发现他脸色比之前更差了,额角青筋直跳,嘴唇发紫。
"你中毒了?"我问。
萧瑾瑜没回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疤。那是被红衣男子的绿火灼伤的,现在伤口周围泛着诡异的绿色。
"为什么不去死?"我突然说,"你不是一直想死吗?"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
"你知道的。"他说,"我不能死。"
"为什么?"我盯着他,"为了报答我娘?还是为了赎罪?"
萧瑾瑜的手指掐进掌心:"都不是。"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血替我续命?为什么要在每月初七偷偷放血入药?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真相?"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埋进掌心。
我突然觉得特别累。靠在石壁上,看着那些符文发呆。
"你知道这些字是谁刻的吗?"我问。
萧瑾瑜摇头。
"是那些被你母亲献祭的人。"我说,"他们用指甲一点一点抠出来的。每一道刻痕都浸着他们的血。"
萧瑾瑜的手指微微颤抖。
"你母亲当年不仅献了心头血。"我说,"还设下诅咒——若要续命,必以挚爱之人的性命为祭。"
我看着他:"所以每次喝药,你都在透支自己的命。对吗?"
萧瑾瑜终于抬起头:"是。"
"那你现在还剩多少命?"我问。
他沉默了。
"说啊!"我抓住他的手腕,"你还剩多少?"
他的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
我松开手,突然笑了一声:"你早就该死了,是不是?"
萧瑾瑜看着我,眼神很平静:"是。"
"那你为什么还不死?"我的声音有点哽咽,"你不是一直想死吗?为什么还要拉着我一起下地狱?"
他伸手想碰我,但中途又收了回去。
"因为我舍不得。"他说。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我心里。
我转过头不看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昭儿。"他轻声说,"让我抱抱你。"
我摇头。
他却不管不顾地把我搂进怀里。桂花香扑面而来,混着他身上的血腥气,熏得我头晕。
"别动。"他在我耳边说,"就一会儿。"
我挣扎着想推开他,但他抱得太紧了。
"萧瑾瑜!"我喊,"你放开我!"
他却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越来越慢。
"你快死了。"我说,"你的命已经快耗尽了。"
"不要说了。"他轻轻吻我额头,"让我抱一会儿。"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每次我生病,他都会偷偷让人送桂花糕来。那时候的桂花糕特别甜,甜得我直犯恶心。但他总说吃了病就好了。
"吃了桂花糕,病就好了。"他果然又说。
我咬住嘴唇:"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有用。"他说,"至少能让你记住。"
我抬手想推开他,却发现指尖已经碰到他胸前的伤口。绿色的脓水正从那里渗出来,沾湿了他的衣襟。
"你疼不疼?"我问。
他摇头:"不疼。"
"骗人。"我说,"我看得出来你疼。"
他笑了:"是有点疼。但抱着你的时候就不疼了。"
我突然觉得特别恨他。恨他明明快要死了还要来缠着我。恨他明明不爱我却要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
"你明明不爱我。"我说,"你爱的是柳婉儿。"
萧瑾瑜的手顿了一下。
"我现在爱的是你。"他说。
"不要骗我。"我咬牙,"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你只是愧疚,只是想赎罪。"
"不是。"他的声音很轻,"是真的爱。"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抬头看他,"为什么要在大婚那天坐到天明都不掀我的盖头?"
他看着我,眼神很痛苦。
"因为我不敢。"他说,"我怕我一旦掀开盖头,就会爱上你。"
我愣住了。
"我一直在逃避。"他说,"但越逃避就越想见你。每次看到你冷眼看着我,我就觉得特别难受。"
我突然想起那些年的事。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我面前。有时是在御花园,有时是在书房,有时是在深夜的回廊。
"你说过要给我一纸废后诏书。"我说,"可你最后却拦着我不让我走。"
"因为我舍不得。"他说,"我真的舍不得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手臂也渐渐松了。
"萧瑾瑜!"我摇晃他,"你醒醒!"
他勉强睁开眼:"昭儿...对不起..."
话没说完,他就昏过去了。
我慌了神,赶紧检查他的脉搏。已经快得听不清了。
"别睡!"我拍他的脸,"你醒醒!"
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在这时,柳婉儿和沈知远回来了。
"娘娘!"沈知远冲过来,"殿下怎么了?"
我摇头:"他昏迷了。"
柳婉儿蹲下来看萧瑾瑜:"他的毒已经攻心了。"
"有什么办法?"我问。
她沉默了一会儿:"除非...除非有人愿意用命换命。"
我愣住了。
"娘娘别听她胡说。"沈知远急道,"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真的没有了吗?"我盯着柳婉儿。
她看着我,眼中带着不忍:"有,但..."
"说!"我打断她。
"用您的心头血。"她说,"配上次殿下的命。"
我笑了:"这不是我娘当年做的事吗?"
柳婉儿低下头:"是。"
"那就这么办。"我说。
"娘娘!"沈知远震惊地看着我,"您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我反问他,"如果我不这么做,萧瑾瑜就会死。"
"可您也会死!"他说。
"那又怎样?"我冷笑,"反正我活到现在也只是为了活着。"
沈知远还想说什么,却被柳婉儿拦住了。
"让娘娘自己决定吧。"她说。
我站起来,走到石台前。那个青瓷罐子还在那里,里面还剩一点褐色药汤。
我拿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划开手腕。
"娘娘!"沈知远想拦我,但已经晚了。
鲜血滴进罐子里,瞬间染红了药汤。
"昭儿!"萧瑾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看到这一幕,挣扎着要过来。
但我已经把药汤喝了下去。
"你疯了!"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响。
我看着他:"现在我们扯平了。"
他愣住了。
"你为我死了那么多次。"我说,"这次轮到我了。"
话音刚落,我就倒在了他怀里。
我醒来的时候,嘴里还残留着那碗药汤的苦味。睁开眼,却看见萧瑾瑜的脸离我很近,他的呼吸打在我脸上,很轻。
他把我抱得很紧,像是怕我会消失一样。
"你醒了?"他低声问,声音里透着疲惫。
我想动,却发现手脚都使不上力。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连抬手指都困难。
"我...怎么样了?"
"血止住了。"他说,"沈知远及时给你用了止血药。"
我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割腕的画面。那一刀下去,没有犹豫,也没有后悔。
"你还好吗?"我问他。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我。眼神里有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柳婉儿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娘娘刚失了那么多血,得好好补补。"
我把头偏到一边:"我不想喝。"
"这药不苦。"她轻声说,"是补气血的。"
我还是摇头。
萧瑾瑜接过汤碗:"我来。"
他坐到我身后,轻轻扶起我。我靠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张嘴。"他说。
我别过脸:"不要。"
"昭儿。"他的声音有点哑,"你现在身子虚,得喝。"
我盯着他:"你不生气吗?我用了和你母亲一样的方法救你。"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生气。但更多的是害怕。"
汤药的热气扑在我脸上,带着淡淡的苦香。
"喝一口。"他继续说,"就当是为了我。"
我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眼里布满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你多久没休息了?"我问。
"等你醒了再说。"他把汤碗递到我嘴边,"先喝药。"
我张嘴喝了。确实不苦,甚至还有点甜。但咽下去后,胃里一阵翻涌。
"我想吐。"我说。
萧瑾瑜立刻把我搂进怀里,一只手轻拍我的背。
"没事的。"他在我耳边说,"吐出来就好了。"
我靠着他的胸口,听见自己的心跳和他的一起震动。一下一下,像是要把彼此的心跳都印进骨头里。
"你为什么不让我死?"我问。
他顿了一下,手收紧了些:"因为我怕。"
"怕什么?"
"怕你不在了,我活着也没意思。"
门外传来脚步声。沈知远进来了。
"殿下,该换药了。"
萧瑾瑜点点头,轻轻把我放下来。我看到他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脸色比刚才更差了。
"你站不稳?"我伸手想扶他。
他避开我的手:"没事。"
沈知远给他换药的时候,我看见他后背的伤口已经溃烂发黑。绿色的脓水还在不断渗出。
"这毒到底是什么?"我问。
沈知远没说话,萧瑾瑜也只是垂着眼睛。
"你们瞒着我什么?"我坐起来。
萧瑾瑜转身看我:"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
"所以你们不打算告诉我真相?"
他走到我面前:"等我处理完这件事,我会告诉你一切。"
我盯着他:"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握住我的手:"再信我一次。"
我抽回手:"你总是这样,说什么再信你一次。可每次结果都是你在骗我。"
他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我不是故意的。"他说,"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不担心。"我冷笑着说,"反正你迟早会死,我何必担心?"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别说这种话。"
我看着他:"你怕了?"
他的手收紧:"是。"
"那你告诉我真相。"我说,"不然我就一直这样说下去。"
他看着我,眼神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过了很久,才低声说:
"这毒,不是普通的毒。"
"什么意思?"
"是我娘留给我的。"他说,"她在我出生那天下的毒。"
我愣住了。
"她说,只有找到真心爱我的人,才能解这个毒。"他苦笑,"否则,我就永远活在痛苦里。"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痛苦。这些年,他一直在承受着什么样的折磨?
"所以..."我声音有些发抖,"你是在找那个真心爱你的人?"
他看着我,眼神认真:"我找到了。"
"谁?"我下意识问。
他伸手抚摸我的脸:"就是你。"
我推开他的手:"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他的眼神很坚定,"昭儿,我一直都知道是你。"
我转过头不看他:"我不信。"
"那你现在信不信?"他问。
我咬住嘴唇:"我不知道。"
"那就让我证明给你看。"他说。
我抬头看他:"怎么证明?"
他没有回答,而是低下头,轻轻吻了我的唇。
那一刻,我闻到了桂花香,混着他身上的血腥气。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让我心跳漏了一拍。
他放开我,眼里带着期待:"现在,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