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羽手臂的伤在沈蓁不留情面的“专业关照”和药油作用下,总算没有进一步恶化。但他显然把这次受伤视为一种“耻辱”,转化为了更加疯狂的训练动力。整个侦察排的气氛也因此绷紧到了极致,训练场上几乎天天都弥漫着一种“练不死就往死里练”的惨烈气息。
沈蓁去训练场巡诊的次数更勤了。她依旧安静地待在边缘,目光却像最精准的雷达,扫过每一个士兵的状态,更多时候,是落在那个人形暴龙般的排长身上。
她注意到,向羽的训练方式有了些微改变。他依旧严苛,吼声依旧能震掉树叶,但他开始会在某些极限体能训练后,勒令全员进行拉伸放松,虽然他的指令依旧是硬邦邦的:“都给我把筋抻开!谁明天因为僵硬拖后腿,我扒了他的皮!”
也会在泥潭格斗课后,强调立刻用清水冲洗眼睛和伤口。甚至有一次,蒋小鱼偷奸耍滑想逃避一组器械训练,声称“旧伤复发”,被向羽冰冷的目光扫过,却没像以往那样直接罚跑,而是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去让沈军医检查。要是装的,回来十倍补上。要是真的,按医嘱办。”
蒋小鱼如蒙大赦,连滚爬爬跑向卫生所,嘴里还嚷嚷着:“排长英明!”
沈蓁看着这一切,心里那点微小的成就感慢慢滋长。他或许依旧又冷又硬,但他开始听了,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这天下午,旅部通知各营连主官和骨干开会。向羽把训练任务交代给巴郎,便匆匆去了旅部大楼。
训练场的士兵们似乎都悄悄松了口气,训练强度不自觉放缓了些。沈蓁巡诊一圈,没发现大问题,便打算回卫生所整理档案。
路过旅部大楼后面的小训练场时,她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向羽。
会议似乎结束了。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训练场中央。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
他背对着沈蓁,一动不动。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低头看着。
沈蓁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隐在一排器械后面。
她看到向羽的肩膀不再是训练场上那种时刻绷紧的、充满攻击性的状态,而是微微垮下,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和专注。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看了很久。那似乎是一张旧照片,又像是一份折叠起来的、边缘磨损严重的文件。
海风吹过,掀起他体能衫的衣角,也吹动了他手中那单薄的纸片。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地,抚平了那纸片的边缘。那个动作,与他平日砸沙袋、掰手腕的粗暴截然不同。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远方。不是训练场,不是大海,而是更遥远的、虚无的某处。他的侧脸在夕阳余晖中显得轮廓分明,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某种沉甸甸的东西——是渴望,是不甘,是一种被深深压抑却从未熄灭的火焰。
沈蓁的心轻轻一跳。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
马尔斯。
那张纸片,或许是一份旧的选拔通知,或许是一张曾经队友的照片,或许只是关于那个国际顶尖侦察兵赛场的只言片语。
那是他的梦想。是他未能登顶的巅峰,是他深埋心底、绝口不提,却日夜啃噬着他的遗憾。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与周遭的空旷融为一体,周身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号角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却悲壮而执着。
沈蓁没有上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略显孤独的背影,看着他小心翼翼收起那承载了太多重量的旧纸片,重新塞回口袋最深处。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情绪也一并压了回去。肩膀重新绷紧,背脊挺直,那个冷硬、强悍、无懈可击的“战神”向羽又回来了。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训练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视线朝着沈蓁的方向扫来。
沈蓁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避开了他的视线。
等她再悄悄看去时,向羽已经迈开步伐,朝着侦察排的训练场走去,步伐坚定有力,仿佛刚才那一刻的脆弱和渴望从未存在过。
但沈蓁知道,她看见了。看见了冰山之下,那炽热翻滚的熔岩。
她站在原地,心里有些发胀,是一种混合了酸涩、理解和更多好奇的情绪。
原来,他那近乎自虐的严苛,不仅仅是为了带好兵,不仅仅是对自身极致的追求,更是为了那个未能实现的梦。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磨砺自己,也磨砺着他手下的兵,期待着下一次机会,期待着有一天,能弥补那份遗憾。
海岛的晚风吹拂着她的发梢,带着凉意。
沈蓁轻轻握了握拳,转身朝着卫生所走去。
她的脚步比来时更坚定了一些。
或许,她能做的,不仅仅是治疗他们的伤。或许,她也能守护那个看似不可能实现的梦。
至少,要让他有健康的身体,去追逐那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