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马匪的笑声在荒村上空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与残忍。
他甚至懒得拔刀,只是随意地一挥手,像是驱赶苍蝇。
“去两个,碾死这些虫子,看看这穷坑里能刮出几两油水!”
两名马匪嬉笑着催动战马,并未全力冲刺,似乎觉得对付这几个泥腿子,冲起来都是浪费马力。
马蹄嘚嘚,扬起尘土,朝着那简陋可笑的障碍物和后面那几个瑟瑟发抖的人影慢跑而来。
压力瞬间具象化,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老汉腿一软,差点瘫倒,被身后的半大小子死死拽住。
陆沉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但他握紧木矛的手臂反而奇异地稳定下来。
恐惧到了极致,便是麻木的狠厉。
他死死盯着冲来的两骑,计算着距离,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却清晰地传到身后每一个颤抖的村民耳中:
“别怕!听我喊!一起刺马!刺马脖子!”
马匹吃痛受惊,远比直接攻击骑手更容易见效!
这是他在军械所听老兵油子们吹牛时记下的零碎知识,此刻成了他们唯一的生机。
三十步…二十步…
马蹄声越来越近,马匪脸上戏谑的笑容清晰可见,甚至能闻到马身上那股浓重的膻骚味。
十步!
“刺!”
陆沉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如同困兽绝境中的嚎叫。
他第一个猛地踏前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削尖的木矛狠狠捅向左侧那匹马的脖颈!
他身后的村民,早已吓得脑子空白,完全凭着本能,跟着发出一片混乱的嘶喊,闭着眼将手中的木棍、草叉胡乱往前捅去!
那冲来的两名马匪根本没料到这些“虫子”居然敢反抗,更没料到他们的目标不是人,而是马!
陆沉的木矛精准地刺中了马颈!
虽然矛尖粗糙,但他全力之下,依然深深扎了进去!
那匹马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猛地人立而起,疯狂地甩动头颅!
马背上的马匪猝不及防,惊叫着被直接甩飞出去!
几乎同时,另一侧也有两三根木棍草叉胡乱捅中了另一匹马的胸颈部位。
虽然没能造成致命伤,但突如其来的刺痛也让那匹马受了惊,唏律律叫着,猛地转向,撞向旁边的土坡,马背上的骑手被带得歪斜,慌忙勒紧缰绳,狼狈不堪!
电光火石之间,冲来的两骑竟被这毫无章法却足够疯狂的反击瞬间瓦解!
一个马匪摔在地上,还没爬起,就被几个红了眼的村民扑上去,用石头、木棍没头没脑地乱砸,惨叫声戛然而止。
另一个马匪好不容易控制住受惊的马匹,惊魂未定地看着同伴的惨状和眼前那些状若疯魔的村民,脸上已全无戏谑,只剩下惊怒。
村口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疤脸马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暴怒的狰狞。
他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妈的!一群废物!”
他怒骂一声,唰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刀锋在灰暗天色下划出一道寒光,“都给老子冲!屠了这破村子!鸡犬不留!”
剩下的十余骑见状,也收起了轻视,纷纷亮出兵刃,杀气腾腾!
真正的危机,此刻才刚来临!
陆沉的心脏再次收紧。
刚才的侥幸胜利微不足道,对方一旦认真起来,他们这点阻碍和反抗,顷刻间就会被铁蹄碾碎!
但就在这令人绝望的间隙,陆沉的目光猛地被地上某个东西吸引——是那个被砸死的马匪掉落的兵器!
一柄质地粗劣但开了刃的腰刀!还有那人身上一件破烂的皮甲!
“石叔!”
陆沉猛地朝身后喊了一声,那个一直沉默着、眼神灰败的退伍老兵石虎正靠在一堵土墙后喘气。
石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陆沉。
“接住!”
陆沉奋力将那把捡起的腰刀扔了过去,“带人顶住左边!”
石虎下意识地接住刀,冰凉的触感似乎瞬间刺醒了他某些沉睡的东西。
他看着手里那柄劣质却真实的刀,又看向前方汹涌而来的马匪,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极细微、却锐利如针的光芒。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刀,弓起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老狼,挪到了障碍物的左侧。
陆沉自己则飞快地扒下那死匪的皮甲,胡乱套在自己那件简陋皮甲外面,虽然不合身,却多了几分防护。
他捡起那死匪的另一件武器——一根沉重的铁头马鞭。
马蹄声再次轰鸣,这一次,是全力冲刺!
十余骑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直扑而来!
疤脸匪首一马当先,脸上刀疤扭曲,眼神凶厉如鬼!
“顶住!”
陆沉嘶吼,声音劈裂般难听。
轰!
第一匹马狠狠撞上了那加固过的破烂拒马!
木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上面的荆棘枯枝被撞得四处飞溅!
马上的骑手被颠得一个趔趄!
就是现在!
“石叔!”
左侧,石虎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猛然爆发!
他没有像年轻人一样胡乱捅刺,而是看准那骑手失衡的瞬间,一个矮身前窜,手中腰刀化作一道阴狠的冷光,精准无比地抹过了那匹马的前腿肌腱!
又快又准!
完全是老兵的手法!
那匹马惨嘶一声,前蹄一软,轰然跪倒!
马背上的骑手惊呼着向前飞扑而出!
石虎看也不看那摔落的骑手,反手一刀,直接结果了他,动作干净利落得让人心寒!
他堵在左侧,凭借那点障碍物和精准狠辣的刀法,竟暂时挡住了一面的冲击!
正前方,陆沉面临着最大的压力!
疤脸匪首已经冲破了拒马的大部分阻碍,战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马蹄就要朝着陆沉的头顶踏落!
弯刀带着劲风劈斩而下!
避无可避!
陆沉瞳孔紧缩,求生的本能让他做出了最疯狂的反应!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扑,几乎是滚到了马腹之下!
同时,他手中那根沉重的铁头马鞭用尽全力,向上狠狠抡去!
他不是打人,也不是打马,目标是马鞍的肚带!
砰!
一声闷响!粗糙的铁鞭头结结实实砸中了皮质的肚带!
同时,战马落下的马蹄几乎擦着他的后背踏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疤脸匪首一刀劈空,正惊怒间,身下突然一空!
那饱受摧残的肚带竟在陆沉这拼死一击下骤然断裂!
整个马鞍瞬间歪斜滑落!
“呃!”
疤脸匪首完全没料到这一手,惊呼一声,失去平衡,跟着歪倒的马鞍一起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陆沉趁机从马腹下滚出,浑身沾满泥污,狼狈不堪,但眼神却亮得吓人!
匪首落马!
机会!
他抓起地上半截断裂的、削尖的木棍,扑向刚刚挣扎着站起身、头晕眼花的疤脸匪首!
那匪首到底是刀头舔血的凶徒,反应极快,虽惊不乱,挥刀便砍!
陆沉根本不跟他拼技巧,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用身上那件拼凑的皮甲硬扛可能不是要害的攻击,手中的尖木棍死命地朝着对方的脸、喉咙、眼睛这些没有防护的地方猛捅猛刺!
凶狠!
野蛮!
毫无章法!
却有效!
疤脸匪首被这种泼皮无赖般的打法弄得手忙脚乱,一刀划破了陆沉的肩头,皮甲撕裂,鲜血涌出,但陆沉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尖木棍狠狠扎进了匪首持刀手臂的胳膊!
“啊!”
匪首发出一声痛吼,弯刀差点脱手。
陆沉如同发狂的野兽,趁机将他扑倒在地,两人在尘土中疯狂扭打翻滚!
与此同时,石虎那边压力骤增,接连又有马匪冲来,他拼力砍翻一个,自己胳膊也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身后的村民看着陆沉和石虎都以血相搏,那点最后的血性也被激发出来,尖叫着,用石头、木棍,甚至牙齿,疯狂地攻击那些试图冲破障碍的马匪和受惊的马匹!
村口瞬间变成了一个混乱血腥的泥潭!
马匪们完全没料到会遇到如此顽强的抵抗,他们的冲锋势头被硬生生遏制在这简陋的障碍物前,人马拥挤,一时竟施展不开!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村内一扇破窗后,那个识文断墨的落难女子苏婉,正脸色苍白地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她的手紧紧捂着嘴,眼中充满了恐惧,但更深处,却有一丝极细微的、被点燃的亮光在闪烁。
她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状若疯魔般与匪首搏命的年轻匠人。
噗嗤!
陆沉终于找到机会,用那半截尖木棍,死死抵住了疤脸匪首的喉咙,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去!
匪首的眼睛猛地凸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恐惧,四肢剧烈地抽搐着,最终瘫软下去。
陆沉喘着粗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满脸血污和污泥,肩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他捡起匪首那柄质地明显好得多的弯刀,握在手里,冰冷沉重的触感传来。
他抬起头,看向那些因首领猝死而陷入短暂混乱和惊疑的马匪,用尽力气举起滴血的弯刀,发出沙哑却如同寒风般刺骨的嘶吼:
“还有谁想死?!”
这一刻,他浑身浴血,眼神如饿狼,仿佛从地狱爬出的修罗。
残存马匪看着地上首领的尸体,又看看眼前这个杀气腾腾的年轻人,以及那个虽然受伤却依旧眼神凶悍的老兵,还有后面那些似乎准备拼命的村民,他们的凶焰终于被遏制,脸上露出了犹豫和惧色。
为了一口吃食劫掠穷村子,和跟一群不要命的疯子死磕,是两回事。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剩下的马匪们互相对视一眼,竟缓缓勒马后退,最终调转马头,带着惊惶和不甘,沿着来路狂奔而去,只留下几具尸体和一片狼藉。
威胁,暂时解除了。
陆沉直到看着那些马匪彻底消失在尘土中,才猛地松一口气,脱力般单膝跪倒在地,用弯刀支撑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颤抖。
阳光终于勉强穿透云层,落在这片血腥的小小战场上,照亮了村民脸上混杂着恐惧、悲伤、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希望的光。
他们,好像活下来了。
靠着自己,靠着那个平日里沉默的匠人,靠着那堆“破烂”,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