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砧声在夜色彻底吞没荒野时,终于停歇。
陆沉从工棚里走出来,浑身散发着烟火和铁腥气,手臂和脸上添了几处新的烫伤,指关节因长时间握锤而肿胀破裂。
但他手里,多了一把东西。
那是一把刀。形制类似狄人弯刀,但更长几分,刀身更直,带着一道浅浅的血槽,刀柄用粗糙的皮革紧紧缠绕。
它并非什么神兵利器,甚至有些丑陋,锻打的痕迹明显,刃口也只是勉强磨出寒光。
但它的材质,融合了缴获的狄人弯刀、断裂的矛头、以及那些染血的箭簇,是在绝望的火焰中千锤百炼而生的凶物。
他将其命名为“铁尺”。
意为丈量生死,亦如铁般冰冷无情。
石虎看着这把新锻的刀,独眼眯了眯,没说话,只是伸出粗糙的手掌,用力拍了拍陆沉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简单的食物分配后,夜巡加倍。
经历过昨夜,没人敢有丝毫松懈。
新制作出的十几支带着锻铁箭簇的箭矢分配给了最好的几个射手,那张狄人硬弓被安放在工事最关键的射击位上。
陷阱的范围向外又延伸了五十步。
庄子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蜷缩起来,绷紧了每一块肌肉,等待着预料中的报复。
子夜时分,最深的寒意渗入骨髓。
来了。
没有箭矢,没有呼喊。
最先察觉不对的是耳朵最灵的狗娃,他伏在工事后,脸色猛地一变,压低声音:“地下……有动静!”
几乎同时,负责看守庄子侧后方——靠近一处干涸河床方向的村民发出了短促的惊叫!
那里相对偏僻,工事也最为薄弱!
“不好!他们想挖地道或者摸进来!”石虎经验老辣,瞬间判断出狄人的意图!
声东击西,正面佯攻吸引注意,真正的杀招是从侧面薄弱处突入!
“黑子牛二!带人堵住河床口!山槮,带你的人压住正面!沉哥儿,跟我来!”
石虎嘶吼着,一把抓起腰刀,拖着伤腿就向侧后方冲去。
陆沉默默握紧“铁尺”,紧随其后。
侧后方,混乱已经爆发!
几个狄人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河床下的阴影里暴起!
他们果然试图从这里突破!
留守的两个村民一个照面就被砍翻在地!
石虎目眦欲裂,咆哮着迎上一个挥刀砍来的狄人!
铛!
刀锋碰撞,火星四溅!
石虎伤腿吃痛,踉跄一下,却被凶性激发,反而更加疯狂地反劈过去!
陆沉更快!
“铁尺”出鞘,没有任何花哨,直刺另一个狄人咽喉!
那狄人举刀格挡,却没想到这看似粗糙的刀如此沉重锋利!
嗤啦!
“铁尺”的刀尖竟生生划开了对方的皮甲,带出一溜血光!
那狄人吃痛后退,陆沉如影随形,刀光再起,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更多的狄人从河床下涌出!显然,这次来的不止三五人!
他们 silent 而高效,刀刀致命!
正面,山槮等人也感受到了压力,箭矢开始从黑暗处射来,压制得他们不敢抬头!
庄子瞬间陷入两面受敌的危境!
“顶住!死也要顶住!”
石虎浴血奋战,嘶声怒吼,身上又添新伤。
陆沉格开一柄劈向一个妇人的弯刀,反手将“铁尺”捅进偷袭者的肋下!
温热的血喷了他一脸!
他猛地拔出刀,感觉虎口崩裂的伤口再次裂开,剧痛钻心。
混乱中,一个狄人悍卒突破了拦截,直扑向内圈那些惊慌失措的妇孺!
苏婉正奋力将一个孩子拉向身后,眼看刀锋及体!
千钧一发!
咻!
一支箭矢从工事高处射来!
并非来自狄人硬弓,而是来自一柄粗糙的仿制弓!
是那个被陆沉指派练习狄弓的年轻后生!
他紧张得手都在抖,这一箭却歪打正着,射中了那狄人悍卒的肩胛!
那狄人动作一滞!
就这一滞的功夫,陆沉如同猎豹般扑到,“铁尺”带着全部的力量,自下而上,狠狠撩起!
噗嗤!
刀锋切开皮甲,割开血肉,甚至碰到了骨头!
那狄人悍卒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重重倒地!
“好!”石虎见状精神大振!
然而,更多的狄人涌了过来!
他们似乎也杀红了眼,不再 silent,发出低沉的胡语吼叫,攻势更加疯狂!
庄子眼看就要被突破!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苍凉、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号角声,突然从庄子东南方向的黑暗中隆隆响起!
那不是狄人的牛角号,声音更加悠长浑厚!
紧接着,东南方向杀声骤起!
火把瞬间点亮了一片,映照出人影幢幢,刀光闪烁!
似乎有一支队伍正在从那个方向猛攻狄人的侧翼!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正在猛攻的狄人显然也大吃一惊,攻势顿时一缓,纷纷惊疑不定地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
“援军?!”石虎又惊又疑。
陆沉也是心头剧震,但他立刻压下杂念,嘶声大吼:“杀!别管是谁!杀光他们!”
绝境中的一线生机,稍纵即逝!
无论来的是谁,此刻都是打破僵局的机会!
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励,原本濒临崩溃的士气猛地一振,发出困兽般的怒吼,疯狂地反扑过去!
狄人猝不及防,腹背受敌(他们以为),阵脚顿时有些慌乱。
石虎抓住机会,一刀劈翻一个分神的狄人,大吼:“压上去!把他们赶出去!”
内外夹击之下,狄人的夜袭队伍终于支撑不住,丢下几具尸体,如同潮水般向着西北方向败退而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东南方向的喊杀声和火把也很快熄灭,号角声不再响起。
那支神秘的队伍,并没有现身,也没有追击,仿佛从未出现过。
庄子内外,再次恢复死寂。
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和劫后余生者们粗重惊恐的喘息。
陆沉拄着“铁尺”,站在尸体中间,浑身浴血,喘息着望向东南方向的无边黑暗,眉头死死拧紧。
来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