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满了崎岖的山峦。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裸露的岩石和稀疏的枯草，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一支沉默的队伍，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在陡峭险峻的山脊线上艰难移动。
陆沉打头，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他身后是石虎，咬着牙，几乎将全身重量压在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拐上，每一次挪动伤腿都疼得额头青筋暴起，却硬是一声不吭。
再后面是庄子里还能拼杀的两个汉子，以及五个羌人战士。
羌人带路的是那个脸上带疤的年轻人，名叫阿木。
他动作轻盈得如同山猫，在几乎无法落脚的峭壁和碎石间如履平地，不时停下来，用极其隐蔽的手势指引方向。
没有火把，只有微弱的星光照亮前路。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心跳声。
巴德给出的情报冰冷而精确。
黑风涧外侧哨卡，二十狄兵，两班轮值，依仗天险，易守难攻。
他们选择的这条“小路”，其实根本不能称之为路，是羌人猎手才知道的、近乎垂直的兽径，需要徒手攀爬一段湿滑的悬崖，才能绕到哨卡后方。
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大的死亡陷阱。
终于，阿木停下脚步，伏低身体，指向下方。
透过稀疏的灌木缝隙，可以看到下方不远处，几点昏黄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
木栅的轮廓隐约可见，甚至能听到狄人巡逻队沉重的皮靴声和偶尔传来的、含混的胡语交谈。
到了。
目标近在咫尺，死亡的压迫感也瞬间提升到极致。
陆沉仔细打量着下方的布局，与脑中记下的兽皮地图一一对应。
西侧两个帐篷，岗哨的位置，巡逻的间隙……
他打了个手势，队伍再次无声地向下摸去，直到距离木栅不足三十步的一片乱石堆后，才彻底潜伏下来。
浓重的狄人营地的气味——烤肉的焦糊、马匹的膻骚、还有某种劣质酒浆的味道——随风飘来。
阿木凑到陆沉耳边，用极低的气声道：“巡逻队，一刻钟一趟。正面两个哨塔，各一人。西侧帐篷旁，有个暗哨，要小心。我们的人，会在东面弄出点动静，引开注意。你们，只有很短的时间。”
陆沉重重点头，目光扫过自己这边的人。
石虎喘着粗气，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对他狠狠一点头。
另外两个汉子脸色惨白，握着武器的手微微颤抖，但眼神同样决绝。
没有退路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
东面的山林深处，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紧接着是几声慌乱的、像是野兽撞击树木的声响！
哨卡内的狄人立刻被惊动！
一阵骚乱，呼喝声响起，原本在西侧巡逻的一队狄兵立刻朝着东面声响处快步赶去！
正面哨塔上的哨兵也紧张地探身张望。
就是现在！
“动手！”
陆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身形如同猎豹般猛地从乱石后窜出，直扑西侧木栅！
石虎低吼一声，扔掉木拐，几乎是拖着断腿，狰狞着脸跟了上去！另外两人也红着眼冲出！
五个羌人战士则如同鬼魅般散开，张弓搭箭，无声地瞄准了正面哨塔和可能出现的暗哨！
三十步距离，转瞬即至！
陆沉第一个冲到木栅下，弯刀出鞘，猛地劈砍连接处的绳索！
另一个汉子用身体狠狠撞向木栅！
哗啦！
本就不算坚固的木栅被撞开一个缺口！
“敌袭！！”
哨塔上的狄兵终于发现了他们，发出凄厉的警报！
但他刚喊出声，一支从黑暗中射来的毒箭就精准地没入了他的咽喉！
另一个哨兵还没来得及反应，也被另一支羌箭射翻！
但警报已经发出！
营帐内休息的狄兵惊叫着抓起武器冲了出来！
“抢帐篷！！”
陆沉咆哮，根本不管冲来的狄兵，直扑西侧那两个堆满物资的帐篷！
石虎如同疯虎，独眼赤红，挥舞着腰刀拦住第一个冲来的狄兵，悍然对砍！
刀锋碰撞，火花四溅！
混乱瞬间爆发！
冲出帐篷的狄兵大约七八人，衣衫不整，但反应极快，凶悍异常！
他们立刻与陆沉几人绞杀在一起！
羌人的箭矢不时从黑暗中冷射而至，精准地放倒试图合围或偷袭的狄兵，但狄人数量占优，且个个悍勇，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陆沉一刀劈翻一个试图阻挡他的狄兵，肩头硬挨了另一记刀劈，皮甲碎裂，血光迸现！
他不管不顾，猛地撞进一个帐篷！
帐篷里堆满了麻袋和木箱！
是粮食！
“搬！”
他对跟着冲进来的另一个汉子嘶吼，自己则反身守住帐篷口，弯刀狂舞，死死挡住追来的狄兵！
帐外，石虎和另一个汉子陷入了苦战！
石虎腿伤严重，行动不便，全靠一股狠劲支撑，身上瞬间多了几道伤口！
另一个汉子惨叫一声，被一柄长矛刺穿了腹部，踉跄倒地！
“妈的！”
石虎独眼几乎滴血，咆哮着扑向那个持矛狄兵，用同归于尽的打法将其撞倒，腰刀狠狠扎下！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狄人的怒骂声，响成一片！小小的哨卡彻底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
陆沉死守着帐篷口，感觉力气在飞速流逝，眼前的狄兵面孔越来越模糊。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东面佯攻吸引的狄兵随时可能回援！
“好了没！”
他嘶声大吼。
帐篷里的汉子拼命拖着一袋粮食往外拽，急得满头大汗：“太沉了！”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帐篷角落的阴影中暴起！
一刀直刺那汉子的后心！
暗哨！
巴德提醒过的暗哨！
那汉子毫无察觉！
陆沉瞳孔骤缩，想回身救援已来不及！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但倒下的，却是那个暗哨！
他的额头上，钉着一支微微颤动的、尾部绑着特殊皮绳的骨簇箭！
是阿木！他在黑暗中始终盯着这里！
那汉子吓得瘫软在地，随即连滚带爬地继续拖拽粮袋。
“快！！”
陆沉压力一轻，奋力逼退正面之敌，回头帮忙。
两人合力，终于将一袋粮食和一箱看起来像是药品的箱子拖出了帐篷。
“撤！！”
陆沉看到石虎浑身是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还在疯狂厮杀，另一个同伴已经倒地不起，生死不知。
东面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狄人的怒吼，援兵快到了！
他猛地吹响了一声尖锐的唿哨——撤退的信号！
阿木和剩下的羌人战士立刻从隐蔽处现身，几支毒箭精准地射向追来的狄兵，暂时阻滞了他们的脚步。
“石叔！走！”
陆沉冲到石虎身边，一把架起他。
石虎喘着粗气，独眼扫过地上同伴的尸体，闪过一抹悲色，但毫不犹豫：“走！”
两人拖着抢来的粮袋和药箱，在那汉子和阿木等羌人的箭矢掩护下，拼命冲向来的方向——那段陡峭的悬崖！
身后，狄人的怒吼和箭矢破空声紧追不舍！
“上去！”
冲到崖下，陆沉将石虎猛地推向垂下的藤蔓，自己转身，用弯刀格开一支追来的箭矢！
阿木和另一个羌人战士守在崖下，用弓箭做最后的阻击，且战且退。
石虎咬着牙，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着藤蔓和凸起的岩石，艰难向上爬。
那汉子先将粮袋绑上藤蔓，然后也跟着拼命攀爬。
陆沉看到大部分狄兵被阿木两人暂时挡住，但已经有狄人开始绕路，试图从侧面包抄。
他不敢再耽搁，猛地抓住一根藤蔓，手脚并用向上攀爬。
黑暗中，攀爬变得极其困难。
岩石湿滑，藤蔓刺手。
下方狄人的叫骂声和箭矢钉入崖壁的咄咄声不绝于耳。
突然，下方传来一声闷哼！
是阿木的声音！
陆沉低头一看，只见阿木肩头中了一箭，动作一滞，另一个羌人战士急忙将他向后拉。
“走！”
阿木抬头，对着崖上嘶声大喊，同时奋力射出一箭，将一个试图靠近的狄兵逼退。
陆沉眼眶一热，不再犹豫，拼命向上爬。
终于，他爬上了崖顶，和先一步上来的石虎两人汇合。
两人来不及喘气，奋力将粮袋和药箱拉上来。
下方，箭矢声和厮杀声渐渐远去，阿木两人似乎正在边打边撤，引着狄人追向了另一个方向。
黑夜重新吞没了峭壁之下，只剩下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甘的狄人怒吼。
陆沉瘫倒在崖顶，望着漆黑的天幕，胸膛剧烈起伏，全身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脱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石虎躺在旁边，大口吐血，却咧开一个染血的、狰狞的笑容：“妈的……值了……”
那劫后余生的汉子看着那袋沾血的粮食和药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夜剃行动，惨烈，却成功了。
他们用血和命，从狄人嘴里，硬生生撬下了一线生机。
而下方黑暗的山林中，那些神秘的羌人，再次用他们的方式，完成了交易，然后悄然隐去。
只留下血腥味，在寒冷的夜风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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