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劫后余生的微薄收获和更沉重的疑虑，陆沉三人返回了那片狭窄的洼地。
阿木的再次出现和干预，像一道无形的界线，清晰地划定了他们在这片山林中的位置——被默许停留，但必须遵守某种未知的、属于“山灵”的规则。
洼地里的气氛并未因草药的回归而轻松多少。
苏婉立刻开始用溪水清洗处理药材，为伤者换药。
那个腿部重伤的刘婶已经陷入昏迷，气息微弱，喂下去的草药汁多半吐了出来，情况不容乐观。
石虎瘫坐在角落，看着苏婉忙碌，看着其他伤者因疼痛而扭曲的脸，独眼里积郁着越来越多的烦躁和一种无力感。
他习惯了刀对刀、枪对枪的搏杀，这种被困于一隅、生死系于他人（尤其是那些神秘的羌人）一念之间的感觉，让他几乎发狂。
陆沉默默地擦拭着弯刀，目光却不时投向那条被伪装起来的狭缝入口。
阿木离去的方向，以及他那句“别动‘山灵’的猎物”和关于狼群的警告，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规则。他们必须尽快弄清楚这里的规则。
否则，下一次触犯，可能就不是一支警告的箭矢那么简单了。
傍晚时分，就在苏婉刚给刘婶喂下第二次药汤时，洼地入口处的枯枝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所有人心头一紧，瞬间抓起了武器。
来的不是野兽，也不是大队羌人。
只有巴德一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陈旧的皮甲，脸上油彩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
他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皮囊，目光扫过洼地，在刘婶身上停留了一瞬，摇了摇头。
然后，他将皮囊扔到陆沉脚边。
里面是几块烤熟的、不知名的块茎，分量很少，勉强够每人分一口。
“吃。”巴德的声音依旧生硬，他指了指皮囊，然后又指了指洼地中央那眼小小的泉水，“水，可以喝。那边的林子，”他指向西侧一片相对茂密的树林，“里面的蘑菇，红色的，指甲盖大的，有毒，碰都不要碰。黑色的，长在朽木上的，饿极了可以吃，煮久点。”
他语速不快，像是在陈述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却让陆沉等人精神一振！
这是第一次，羌人主动告知他们关于这片山林的信息！
“东面的坡，太阳落山后，不要去。有东西。”
巴德继续道，浑浊的眼睛看着陆沉，“你们昨天去的溪边，野猪窝不远。公猪獠牙一尺半，记仇。最近别再去。”
一条条看似简单，却至关重要的生存法则，被巴德用平淡的语气抛出。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陆沉忍不住问道。
巴德看了他一眼，眼神古井无波：“你们，干活。换吃的。守规矩，就能活。不守规矩，”他顿了顿，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山灵收走。”
赤裸裸的交易，冰冷，却直接。
干活换食物，守规矩得生存。
这比之前暧昧不明的状态，反而让人稍微安心了一些。
“干什么活？”石虎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压抑的急切。
巴德目光转向他，又扫过其他几个还能动弹的汉子：“后山，有片老林子，里面倒了不少枯木。开春前，劈出五十担柴，送到谷口。还有，看见这种藤了吗？”他指了指岩壁上一种暗紫色的、异常坚韧的老藤，“剥出十丈皮，浸到泉水里泡软，同样送到谷口。”
都是重体力活，对于他们这群伤疲之众来说，极其艰难。
但没人抱怨。
有活干，就意味着有价值，有换口粮的资本。
“好。”陆沉没有任何犹豫，重重点头。
巴德似乎对他的干脆有些意外，多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走到狭缝口，他忽然又停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传来：“那个女人，”他指的是刘婶，“没救了。夜里要是断了气，天亮前，抬到北面那个断崖下。放在那就行，不要埋，不要烧。”
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缝隙的阴影里。
洼地里一片死寂。巴德最后的话，像一块冰，砸在每个人心上。
他如此平静地宣判了刘婶的死刑，甚至连身后事都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近乎处理废弃物品般的漠然。
苏婉的脸色变得惨白，紧紧握住了刘婶枯瘦的手。
夜渐渐深了。洼地里燃起一小堆篝火，这是被默许的，只要不大。
火光跳跃，映照着众人沉默而不安的脸。
巴德留下的块茎被分食了，每一口都吃得异常艰难，仿佛吞咽着某种无言的契约。
刘婶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陆沉靠坐在石壁下，没有睡。
他在脑中反复回忆、咀嚼着巴德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关于这片山林、关于羌人、关于生存的密码。
柴、藤皮……这些东西对羌人有什么用？
他们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准备。
毒蘑菇、东面的坡、溪边的野猪……危险被清晰地标注出来，同时也划定了他们活动的范围。
还有处理逝者的方式……那断崖下，有什么？
规则。这就是山里的规则。
冰冷、直接、基于最原始的生存和交换。
后半夜，刘婶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守在一旁的苏婉默默流下眼泪，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轻轻盖住了她的脸。
压抑的哭泣声在洼地里低低响起。
陆沉站起身，和石虎对视一眼。
两人默默走到刘婶的遗体旁。
“抬吧。”陆沉的声音干涩。
按照巴德的吩咐，他们抬起刘婶冰冷僵硬的遗体，借着微弱的星光，艰难地走向北面的断崖。
那断崖并不远，黑黢黢的，像大地一道狰狞的伤口。
崖下怪石嶙峋，风吹过石缝，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奇怪的腥味，不是血腥，更像某种野兽巢穴的气息。
两人将刘婶的遗体轻轻放在崖下一块相对平坦的石台上， according to Bid's instructions.
就在他们准备转身离开时，崖壁上方漆黑的阴影里，突然亮起了两盏幽幽的、绿油油的小灯！
那不是灯！是某种大型野兽的眼睛！
一声低沉得几乎感觉不到、却让人头皮发炸的喉音从上方传来！
陆沉和石虎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他们猛地后退，死死握住了手中的武器！
那黑暗中的生物并没有扑下来，只是那两盏绿油油的“灯”冷漠地、居高临下地“注视”了他们片刻，然后缓缓隐没于黑暗之中。
仿佛只是一个无声的警告，或者一次……验收？
两人不敢停留，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回了洼地，后背都被冷汗湿透。
巴德说的“放在那就行”，原来意味着这个！
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彻彻底底地浸透了陆沉的骨髓。
山的规则，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残酷，更加……直抵生命的本质。
他们不仅要用劳力换取食物，甚至他们的死亡，也成为了这规则运转的一部分。
回到洼地，篝火依旧在跳动，却再也驱不散那彻骨的寒冷。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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