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青指尖捏着那封泛黄的信笺，指腹反复摩挲过落款处模糊的“阿珩”二字，纸张边缘的折痕像一道愈合多年的伤疤，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微微发烫。书房的窗开着，楼下法国梧桐的叶子落进窗台，带着初秋的凉意，恰好落在信中那句“此去经年，再无归期”上。
她是今早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这个铁盒的。樟木书柜最底层，深褐色铁盒裹着厚厚的防尘布，打开时还能闻到淡淡的樟脑香，里面除了这封信，只有一枚生锈的黄铜哨子，哨口处刻着小小的“青”字——那是她的乳名，连母亲都极少这样叫她。
“叮铃”一声，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陈砚青迅速将信笺折好塞进信封，铁盒扣上时发出轻微的声响，恰好被推门进来的林深听了去。
“在忙什么？”林深换鞋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身后半掩的书柜上。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只旧机械表——还是去年陈砚青送他的生日礼物，表盘里的碎钻在光线下闪了闪，像极了信里提到的“那年江上的星子”。
陈砚青把铁盒推回书柜深处，转身时脸上已经挂了惯常的浅笑：“整理爸爸的书，发现几本老相册。”她拿起桌上的相册递过去，指尖却还残留着信笺的粗糙触感。那封信里写的不是家事，而是一段她从未听过的过往——父亲年轻时在江南水乡认识的女子，名叫苏珩，信里提过的“桂花酒”“乌篷船”，全是父亲晚年常挂在嘴边却语焉不详的片段。
林深接过相册，指尖刚碰到封面，就注意到陈砚青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没有点破，只是翻到第一页，指着照片里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笑：“这是你五岁那年去游乐园吧？我记得你说过，那天爸爸给你买了三个棉花糖。”
陈砚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照片里的自己正举着粉色棉花糖，父亲站在身后，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可此刻再看，她总觉得父亲的眼神里藏着别的东西——像是愧疚，又像是怀念。信里写着，苏珩离开的那年，正是她出生的第二年，父亲在信里说“吾女砚青，眉眼如你”，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在她心上。
“我去煮点茶。”陈砚青转身走向厨房，试图避开这个话题。水壶烧水的声音嗡嗡响起，她靠在料理台边，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信里的最后一段话：“若有来生，愿再无战乱，再无分离，我在桂花树下等你，煮一壶酒，等你讲京城的故事。”字迹力透纸背，像是写信人用尽了全身力气。
林深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那枚黄铜哨子。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户，在哨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个，”他举起哨子，声音放得很轻，“我小时候见过类似的。我爷爷说，那是抗战时期，他和战友用来传递信号的。”
陈砚青猛地睁开眼，快步走过去接过哨子。哨口的“青”字在指尖下格外清晰，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胡话：“阿珩，对不起……哨子……还给你……”当时她只当是父亲病重糊涂，现在想来，全是未说出口的遗憾。
水壶“咔嗒”一声跳断，蒸汽弥漫在厨房里，模糊了两人的视线。陈砚青把哨子贴在胸口，忽然觉得眼眶发烫：“林深，你说……爸爸这辈子，是不是有很多话没说出口？”
林深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她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味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他声音很柔，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但他爱你，是真的。”
陈砚青靠在他怀里，指尖再次摸到口袋里的信笺。阳光穿过蒸汽，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像极了信里写的江南春水。她忽然想，等明年春天，要去一趟父亲信里提到的乌镇，找一棵老桂花树，煮一壶桂花酒，就当是替父亲，赴一场迟到了半生的约。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片，恰好落在窗台上那本翻开的相册上，遮住了照片里父亲的眼睛。陈砚青轻轻吸了吸鼻子，把脸埋得更深了些——原来有些爱，藏在旧信里，藏在老哨子里，藏在那些没说出口的遗憾里，却从未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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