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合同那天的阳光,是入冬以来最暖的一次。阴念糍抱着最终版设计稿走进沈氏大楼时,特意在门口的玻璃幕墙前停了停——身上穿的浅灰色针织裙是用预付款买的,领口绣着极小的云纹,是她前一晚熬夜绣的,针脚比之前细密了许多,衬得她原本偏瘦的肩线柔和了些。
“阴小姐,这边请!”助理林秘书笑着迎上来,手里端着一个印着沈氏logo的瓷杯,杯口冒着热气,“沈总特意交代,您上次说手脚凉,让茶水间煮了姜枣茶,还加了您喜欢的红糖。”
瓷杯的温度顺着指尖往掌心钻,混着姜枣的甜香,阴念糍愣了愣——她只在赶样品时,随口跟林秘书提过一句“喝红糖姜茶能暖点”,没想到会被沈逸尘记在心里。她攥着杯子,脚步轻了些,连走廊里光洁的大理石地面,都好像没那么刺眼了。
会议室的门是虚掩的,里面传来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阴念糍轻轻推开门,就见沈逸尘坐在长桌主位,面前摊着几份文件,深灰色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腕骨处的机械表表盘在阳光下泛着淡光。他抬头望过来,目光先落在她的领口,停顿了两秒,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来了?坐,姜枣茶还热着。”
阴念糍在他对面坐下,把设计稿轻轻放在桌上。沈逸尘没急着看合同,反而拿起设计稿,指尖顺着领口的云纹划过,动作很轻,像在确认什么:“这个小绣纹是新加的?比原稿更精致。”
“想着合同签完要做成品,加一点细节会更耐看。”阴念糍低头搅了搅杯里的姜枣茶,红糖已经化了,沉在杯底,搅出一圈圈浅褐色的涟漪。
沈逸尘“嗯”了一声,终于把合同推到她面前:“你看看条款,有不合适的地方随时说。”
阴念糍逐页翻看,越看越心惊——合同里不仅全额预付了设计费,还额外加了一笔“设计工作室补贴”,金额足够她换个带暖气的新工作室;最末尾的备注栏里,还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此笔补贴可优先用于福利院物资采购,沈氏行政部可协助对接供应商”。
她捏着合同的指尖微微发颤,眼眶有点发热。她从没跟沈逸尘说过福利院孩子们缺冬衣的事,只在之前送样品时,提过一句“张阿姨总说孩子们的棉袄不够厚”。
“沈总,这……”她抬头,话没说完就被沈逸尘打断。他正低头拧开一支钢笔,笔尖在合同上顿了顿,声音很轻:“补贴是给你的,怎么用随你。但如果是给孩子们买东西,我认识几个做童装的厂家,能拿到最实在的价格。”
阴念糍咬着下唇,把到嘴边的“太贵重了”咽了回去——她能看见沈逸尘眼底的认真,不是施舍,是带着体谅的照顾。她拿起笔,在乙方签名处写下“阴念糍”三个字,笔尖划过纸面时,手稳了很多。
签完合同,沈逸尘把属于她的那份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腹,他顿了顿,很快收回手,拿起桌上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各色真丝丝线,是上次她落在办公室的,“这个你忘了带,里面补了两卷米白色,你常用的那款。”
“谢谢沈总。”阴念糍接过玻璃罐,罐身还带着点余温,像是被人特意放在暖气旁烘过。
“晚上有空吗?”沈逸尘忽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合同的边缘,“附近有家私房菜,做的红烧肉很地道,想请你尝尝,算是庆祝合作成功。”
阴念糍捏着玻璃罐的手紧了紧,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想起雪夜里送她回来的车,想起桌角那罐特意准备的丝线,想起合同备注栏里的小字,抬头撞进沈逸尘的目光里——他的眼神很亮,像落了星光,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有……有空。”她的声音有点发飘,连忙低下头,假装看玻璃罐里的丝线。
傍晚六点,沈逸尘的车停在工作室楼下。阴念糍抱着玻璃罐跑出来时,他已经下车等着了,手里还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毛披肩:“晚上风大,披上,别冻着。”
披肩是新的,带着淡淡的雪松味,裹在身上很暖。阴念糍坐在副驾上,看着沈逸尘熟练地调座椅靠背,忽然想起学姐林薇说的话:“沈逸尘是出了名的‘细节控’,对自己严,对别人更严,没人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
私房菜在老巷深处,门面不大,里面却很雅致。沈逸尘点了红烧肉、清炒时蔬,还有一份冰糖炖雪梨——他记得阴念糍上次咳了两声,说“冬天总觉得嗓子干”。
菜上来时,沈逸尘先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肥瘦相间,炖得很烂:“尝尝,这家的酱汁是秘制的,不腻。”
阴念糍咬了一小口,肉香混着酱汁的甜,在嘴里散开。她抬头,看见沈逸尘正看着她,眼底带着笑意,像在确认她是不是喜欢。
“很好吃。”她连忙点头,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掩饰自己的慌乱。
吃饭时,沈逸尘没提工作,只问她福利院的事——孩子们喜欢什么颜色的毛衣,张阿姨的腿是不是还疼,冬天有没有足够的煤球。阴念糍一一答着,说着说着就忘了紧张,连带着杯里的姜枣茶,都觉得更甜了。
吃完饭,沈逸尘送她回去。车子驶进老巷时,张阿姨正站在福利院门口,手里拿着一件没织完的毛衣,看见车子,笑着挥了挥手。
“张阿姨!”阴念糍让司机停车,推开车门跑过去,“我给您带了红烧肉!”
沈逸尘也下了车,手里拿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刚买的暖手宝:“阿姨,天凉,这个您拿着暖手。”
张阿姨接过暖手宝,笑得眼睛都眯了,拉着沈逸尘的手往院里走:“小伙子人真好,念糍这孩子从小就苦,以后你多照顾照顾她。”
阴念糍站在原地,看着沈逸尘和张阿姨说话的背影,雪不知何时飘了起来,细小的雪沫子落在她的发梢,一点都不冷。沈逸尘回头望过来,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他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那天晚上,阴念糍躺在折叠床上,抱着沈逸尘送的羊毛披肩,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摸出手机,看着合同备注栏里的小字,指尖轻轻划过屏幕,心里像被红糖姜茶泡过,暖暖的,甜甜的。
她不知道沈逸尘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也不敢深想,但她清楚地知道,从签合同的这一刻起,她心里那道关于“温暖”的防线,好像被沈逸尘轻轻敲开了一道缝,有光,正慢慢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