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贺峻霖在窗后待了片刻,直到确认巷口再无动静,才缓缓松了手。
他摸出火柴,“嗤”地一声划亮,火苗映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没去点桌上的油灯,只是借着这点光,快速检查了桌腿下的手枪
子弹上膛,保险打开,随时能用。
火柴燃尽前,他瞥见了地上那摊伞沿滴下的水迹,像一汪小小的墨,正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慢慢渗进去。
他不能再等。
贺峻霖抓起门边的伞,刚要推门,又想起什么,折返到桌前,从内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片,塞进了粗瓷碗的碗底。
刚才和汉子说话时,他总觉得心里发慌,像是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不得不留一手。
推开门的瞬间,冷雨扑面而来,贺峻霖将帽檐压得更低。
他没走巷口,而是绕到屋后,翻上了一道矮墙。
墙那头是条更窄的弄堂,堆满了废弃的木箱和藤椅,是他早就选好的退路。
刚落地,就听见身后传来声响,贺峻霖脚步一顿,贴着墙根往弄堂深处走
脚步声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只有伞骨偶尔碰撞墙壁的脆响。
走到尽头,他掀开一个半掩的木箱,里面藏着一件深色的棉袍。他迅速换上棉袍,又从箱底摸出一副圆框眼镜戴上
镜片有些模糊,他用袖口擦了擦,再抬眼时,镜中映出的人,成了一个略显文弱的教书先生。
刚走出弄堂,就看见一辆黄包车停在路口,车夫披着蓑衣,帽檐压得看不清脸。
见他出来,车夫低声问
任何角色车夫:先生,要车吗?
是老杨的人。贺峻霖松了口气,弯腰上了车
黄包车刚动,他就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句日语的呵斥。
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几个穿黑色衣服的人正站在巷口,指着弄堂深处骂骂咧咧
任何角色车夫:日本人的眼线?
车夫在前头问,声音压得很低。
贺峻霖不像,倒像是张真源的手笔。
贺峻霖靠在车座上,闭了闭眼。
张真源做事,总喜欢留一手,既让他拿到图纸,又派人跟着他,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保护
这男人的心,比这雾还难猜。
……
“懂尘楼”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临街的幌子被风刮得哗啦啦响
金粉写着“名角宋树立专场”几个字在暮色里
雨渐渐的停了
张真源坐在二楼包厢里,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落在楼下戏台中央那个水袖翻飞的身影上,没挪开过。
戏园里满是听戏的达官显贵,有几个穿着军装的身影混在其中,腰间的枪套晃的刺眼
那是日本人的傀儡兵,张真源眼底掠过一丝冷意,随即又被台上的人拉回了注意力。
宋亚轩今儿唱的是《霸王别姬》,扮的正是虞姬。
他身段软得像一汪水,水袖扬起来时,腕间银铃轻响,恰好压过台下的叫好声
宋亚轩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
他开口时,声音清冽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明明看的是台前,张真源却觉得那点湿意直直落进了自己心里
再唱下一句时,他尾音故意拖得长了些,目光看似无意扫过台下第三排那个戴礼帽的男人
那是他今晚要对接的同志,方才那句唱词,是约定好的信号。
这是张真源第三次来
前两次他都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宋亚轩在台上应对自如
偶尔借着谢幕的间隙,给台下的同志递去眼神。
他知道宋亚轩不是真的贪恋这戏子的风光,毕竟谁会贪恋戏子的风光呢?
今儿他包了厢,故意让伙计给后台递了张烫金名片
不是他现在用的“枫肆张先生”,而是那张印着“枫肆张氏”的旧名片。
他赌宋亚轩会看见,也赌宋亚轩会懂,他是来确认他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