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
这寒意并非全然来自身上那件单薄得可笑的肚兜，也并非这间陌生卧房里流动的空气。更多的，是一种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开来的、名为绝望的冰霜，早已将她的四肢百骸都冻结。
云瑶蜷缩在柔软得令人窒息的锦被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丝绸滑过肌肤，本该是舒适的触感，此刻却像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着她，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她像一件等待被验看的货物，被剥光了，送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床上。
而这个男人，是李沉舟。
权力帮的帮主，那个她认定了的、杀害她云家满门的……血海仇人。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的酸涩和胸腔里一阵阵撕裂般的抽痛。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即将冲破喉咙的呜咽。
为什么会这样？
记忆如同潮水，带着甜蜜的假象和随后而来的残酷真相，将她淹没。
曾几何时，她也是父母捧在手心的明珠，是云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她与林遇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充满了待嫁少女的羞涩与憧憬。嫁入林家之初，公婆和善，夫君体贴，她以为自己会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她依旧可以明媚地笑，可以落落大方地待客，眼中映着的是对未来安稳岁月的期盼。
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她正在房中绣花，等待夫君归来。突然，前厅传来噩耗——云家，被灭门了！上下几十口，无一幸免！
天，塌了。
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吞噬。是谁？是谁如此狠毒？
外面流言四起，猜测纷纭。所有的线索，最终都隐隐指向了那个势力庞大、行事狠辣的权利帮。据说，是因为云家拒绝了权力帮的拉拢，不肯投靠，才招致了这灭顶之灾。
权力帮！李沉舟！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心上。恨意，在那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悲伤，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然而，失去了娘家倚仗，她在林家的地位一落千丈。
起初，林遇之和公婆还假意安抚了几句。但很快，温情脉脉的面纱便被撕了下来。公婆开始冷言冷语，指责她是“丧门星”，给林家带来了晦气。下人们也见风使舵，开始怠慢她。
最让她心寒的，是林遇之。
那个曾与她花前月下、信誓旦旦会保护她一生的青梅竹马，渐渐露出了真面目。他开始流连花丛，对她不耐烦，甚至……动了手。
第一次他抬手打她时，她惊呆了，不敢相信这是那个记忆中温文尔雅的少年。她反抗过，哭诉过，求助过。可换来的，是更凶狠的殴打和侮辱。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云家大小姐吗？”
“你们云家都死绝了！你现在吃我的，穿我的，还敢跟我甩脸色？”
“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姿色，早就把你休了！”
那些伤痕，好了又破，破了又好，层层叠叠地烙印在她的身上，也烙印在她的心上。她不敢让人看见，再热的天气也穿着严实的衣物，将那些屈辱和痛苦死死捂住。
而更让她感到讽刺和绝望的是，林家，为了自身的利益，竟然公开投靠了权力帮！投靠了她认定的灭门仇人！
她愤怒，她质问，她歇斯底里地反抗。可结果呢？是被关禁闭，是被饿饭，是被林遇之变本加厉地凌虐。
“蠢货！识时务者为俊杰！权力帮势大，不投靠他们，我们林家怎么生存？”
“你那个云家，就是不懂变通才落得如此下场！你还想步他们的后尘吗？”
“再敢胡言乱语，坏了林家的大事，我打断你的腿！”
她所有的反抗和求助，都被无情地镇压。曾经以为的避风港，变成了吃人的魔窟；曾经深爱的夫君，变成了挥舞屠刀的刽子手。她的世界，彻底崩塌了。眼中曾经的光彩，被磨砺得只剩下麻木的灰暗。她变得胆小，怯懦，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尤其是在面对那个她恨之入骨却又无法反抗的权力帮时。
后来，林家人发现，那位高高在上的李帮主，似乎对她……有些不同。他会主动邀她下棋，尽管她心神俱颤，落子仓皇；他会在宴会上，隔着人群向她举杯，尽管她吓得手抖，不敢抬头。
林家人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们开始逼迫她。
“去，给李帮主敬酒！笑得好看点！”
“李帮主邀你下棋，是你的荣幸！别摆出一副哭丧脸！”
“若能得了李帮主的青眼，我们林家便能更进一步，你也能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
听着多么讽刺。用讨好灭门仇人来换取所谓的“好日子”？
每一次，她都被推到李沉舟面前，承受着那双深邃眼眸的注视，仿佛灵魂都在被他审视。她恨！恨李沉舟，更恨将她推出来，用她的痛苦和屈辱去换取利益的林家！
而每一次从李沉舟那里回来，等待她的，是林遇之更加变态的羞辱和拳脚。
“贱人！是不是在他面前就搔首弄姿了？”
“他碰你哪里了？你这身子，只能是我的！”
“怎么？还想为你那死鬼家人守节？别忘了，你现在是我林家的人！”
她就在这仇恨与屈辱交织的炼狱里反复煎熬。身体和心灵，早已千疮百孔，对人性，也彻底绝望。
而今晚，他们终于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林遇之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闯进她的房间，不顾她的挣扎哭求，强行剥光了她的衣物，用一床锦被将她裹住，直接抬进了李沉舟的卧房。
“李帮主，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她听见林遇之在门外谄媚的声音，充满了令人作呕的算计。
她被扔在这张陌生的、充满了另一个男人气息的床榻上，像一件等待被拆封的礼物。
灭门仇人。
将她当作妓女献出的夫家。
这两重身份交织成的巨大羞辱和错位的恨意，几乎要将她彻底撕裂。
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连颤抖都僵住了。
纱帐被撩开。
她感受到了那道熟悉的、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她死死闭着眼，蜷缩着，用尽最后力气维持着那可笑的、毫无用处的防御姿态。
“出去。”
他冰冷的声音传来，如同判决。
那一刻，云瑶心中竟奇异地升起一丝解脱。也好，被他赶出去，衣衫不整地死在夜色里，或许，就能彻底结束这荒诞而痛苦的一生了吧？就能……去见爹娘了。
可是……不行。
他们连一件衣服都没有给她留。这样出去，她只会死得更快，更屈辱，更玷污云家的门楣。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对更不堪死亡方式的恐惧，让她转过了头，用尽毕生的勇气，发出了绝望的恳求：“求您……让我留下……”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怒火和厌恶，心沉到了谷底。
然而，预想中的驱赶和羞辱并没有来临。
他沉默了。
那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她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怒意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她的身体。
她感到一阵难堪的羞耻，下意识地想蜷缩得更紧，却无法阻止他那锐利的视线落在她臂膀、背脊那些无法完全遮掩的旧伤新痕上。
他会怎么想？
会觉得是林遇之的特殊癖好吗？
还是会……猜到几分这华美衣裙下的真相？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最终，她听到了一声极轻、极沉重的叹息。那叹息里，似乎包含了太多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紧接着，一件厚重而温暖的锦被兜头盖下，将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他那令人无所适从的视线。
黑暗笼罩下来。
脚步声远离，灯熄了。
他……没有碰她。
甚至，给了她一方可以遮掩狼狈的、暂时的“庇护所”。
云瑶僵硬地躺在厚厚的锦被之下，身体依旧冰冷，心中却翻涌着比之前更加汹涌澎湃的惊涛骇浪。
恨意，屈辱，绝望，以及这一丝突如其来的、微弱的、名为“未被仇人践踏”的庆幸……种种极端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为什么？
这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为什么要展现出这一丝可悲的“仁慈”？
这算什么？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吗？还是……他其实，并非她想象中那样十恶不赦？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强行摁了下去。不！不能动摇！云家几十条人命的血债，必须由权力帮，由李沉舟来偿还！
可是……这无法改变的现实是，今夜，在她最绝望的时刻，给予她最后一丝喘息之机的，竟然是她恨之入骨的仇人。而将她推入这绝境的，却是她曾托付终身的夫家。
眼泪，再一次无声地滑落，冰冷地浸湿了柔软的锦被。
这一夜，在这仇人的卧榻之侧，在这象征着无尽羞辱的方寸之地，云瑶睁着眼睛，直到天明。身体的寒冷逐渐被锦被驱散，但心底的那片冻土，却在仇恨、屈辱与这丝诡异“仁慈”的复杂冰封下，再也无法回暖。
她的人生，从收到云家灭门消息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彻底毁了。而李沉舟这个名字，连同林家带给她的所有背叛与凌辱，都将如同这满身的伤痕，烙印在她短暂而悲惨的生命里，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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