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

院内茶香袅袅，与往生堂常驻的淡淡檀息交织，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钟离指节分明的手轻抚过温热的茶杯，目光落在澄澈的茶汤上，似在品鉴，又似透过茶汤看向更悠远的地方。“此茶，非凡品。清而不寡，韵长而久，似有山野自然之意，却又…超脱山野。”他缓缓道，声音沉稳温和，“陈先生于此道，造诣非凡。”

陈凡执壶，为他又斟了七分满，动作行云流水，自带道韵。“钟离先生过誉。不过是山间野茶，偶得之，饮之悦心罢了。比不得璃月港内香茗繁盛，各有千秋。”

两人对话平和，如同老友闲谈，但字句间流淌的，却是远超寻常的机锋与试探。钟离谈的是茶，亦是人与道。陈凡答的是茶，亦是己心与超然。

“悦心便是极好。”钟离微微颔首，石珀般的眼眸抬起，看向陈凡，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堂主心思跳脱，不谙世事，虽执掌往生堂，却仍存赤子心性。陈先生觉得，此等心性，于尘世中是好是坏？”

陈凡端起茶杯，轻嗅茶香，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赤子之心，明澈见性，有何不好？世间浊浪滔滔，能保此心不易。烦扰琐事，遮不住她眼中光亮便好。”他话语轻轻，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回护，“况且，有钟离先生这般稳重温厚之人在旁看顾，她尽可随心所欲。”

钟离闻言，眸光微动，并未立刻接话，只是缓缓摩挲着杯沿。院内一时只余清风穿廊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时，院门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试图压抑却失败的窸窣声，像是有人贴着门缝在偷听，又因听得入神而不小心弄出了动静。

紧接着，是一个气急败坏、又羞又恼，压得低低却依旧清脆的少女嗓音隐约传来，带着跳脚的动静： “……谁、谁要他等啊！……胡说八道！……赤子之心是夸人小的意思吧？绝对是吧！……还有钟离客卿！你哪边的呀！怎么还跟他聊起来了！……”

那声音嘟嘟囔囔，夹杂着鞋尖轻轻踢蹭门板的细微响动，充分暴露了声音主人此刻的心绪不宁和面红耳赤。

陈凡与钟离对视一眼。

陈凡眼中笑意加深，故意抬高了少许声调，对着钟离道：“钟离先生，看来贵堂隔音之法，尚有精进空间。或是门外有小猫挠门，需得投喂些鱼干方可安抚？”

门外瞬间死寂。

下一秒，是“咚”一声闷响，像是脑袋不小心磕到了门板，接着是“哎呀”一声短促的痛呼，随即脚步声慌乱地、哒哒哒地远去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钟离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亦牵起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方才道：“堂主…活泼了些，让陈先生见笑了。”

“无妨。”陈凡笑意盎然，也饮尽杯中茶，“生动鲜活，求之不得。”他放下茶杯，目光似无意般扫过院中景致，最后落回钟离身上，“今日叨扰已久，茶也饮尽，便不久坐了。改日再与先生品茗论道。”

钟离起身相送：“随时恭候。”

陈凡颔首，施施然朝院外走去。经过院门时，他脚步未停，只袖袍似无意地轻轻一拂。

正躲在廊柱后揉着额角、脸颊绯红未褪、暗自腹诽的胡桃，忽然发现怀里被塞进了一个油纸包。她下意识接过，一股诱人的甜香瞬间钻入鼻尖——正是她刚才盯着流口水却没好意思当场啃的糖画龙。

她猛地抬头，只看到陈凡青色衣袍的一角恰好消失在往生堂的大门口。

“哼！…算、算你还有点良心…”胡桃小声嘀咕，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糖龙尾巴尖，甜味瞬间在舌尖化开。

院内，钟离独自立于石桌前，看着对面那只空了的茶杯，杯中余温犹存，茶香未绝。他目光悠远，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似无奈，又似…些许释然。

“尘世闲游…或许，亦会更有趣些。”他低声自语，抬手将杯中残茶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