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来得猝不及防。
凌沉结束应酬时，窗外已经挂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司机早已把车停在酒店门口，见他出来，连忙撑开一把大黑伞迎上去。
“凌总，雨太大了，路上可能会堵。”司机一边开车门一边说。
凌沉“嗯”了一声，弯腰坐进车里。酒精带来的微热感被车厢里的冷气驱散，只剩下胃部隐隐的不适。他靠在后座上，闭上眼，脑海里却莫名闪过苏糯早上出门时的样子——背着双肩包，穿着单薄的校服外套，说晚上有社团活动，可能会晚点回来。
那孩子……带伞了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凌沉按了下去。他拿出手机，想给苏糯发条信息问问，指尖悬在屏幕上，却又觉得小题大做。一个大学生，总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可越是这么想，心里那点莫名的担忧就越是挥之不去。
车子在雨幕中缓慢前行，堵在十字路口时，凌沉拿出手机，解锁屏幕，点开和苏糯的聊天框。里面只有寥寥几条信息，大多是苏糯发来的“凌总记得吃饭”“凌总路上小心”，他的回复永远是简洁的“嗯”“知道了”。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敲了一行字发过去：“在哪？带伞了吗？”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后，凌沉盯着屏幕看了许久，那边却一直没有回复。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座城市都淹没。凌沉的眉峰渐渐蹙起，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点。
“去A大。”他忽然开口。
司机愣了一下：“凌总，现在去A大？那边雨太大了，而且这个点……”
“去。”凌沉的语气不容置疑。
司机不敢再多说，立刻打转方向盘，车子拐进另一条车道，朝着A大的方向驶去。
凌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或许是因为苏糯那句“社团活动可能晚点回”，或许是因为窗外这让人不安的暴雨，又或许，只是心里那点越来越清晰的担忧，驱使着他做出了这个偏离计划的举动。
车子抵达A大东门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校门口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避雨的学生，每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凌沉让司机把车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自己则靠在车里，目光紧紧盯着校门口的方向。
又过了十几分钟，雨势终于小了些。就在凌沉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
苏糯背着书包，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被雨水打湿的帆布包，低着头快步从门卫室跑出来。他没带伞，身上的校服外套早已湿透，头发黏在额头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滴，看起来格外单薄。
他站在路边，踮着脚尖朝远处张望着，似乎在等出租车，可雨天的出租车本就难打，加上这个时间点，路上几乎看不到空车的影子。
风裹挟着雨水吹过来，苏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把帆布包抱得更紧了些。
凌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猛地推开车门，抓起后座的伞就冲了下去。
“苏糯。”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糯猛地回过头，看到站在雨幕中的凌沉时，眼睛瞬间睁大了，满是惊讶和不敢置信：“凌、凌总？您怎么在这里？”
凌沉快步走到他面前，把伞完全撑在他头顶，自己半边肩膀暴露在雨里，很快就被打湿了。“上车。”他的声音有些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不是对苏糯，而是对这该死的天气，还有自己刚才那莫名的焦躁。
“可是……”苏糯看着他湿透的肩膀，有些犹豫，“凌总，您的衣服……”
“别废话。”凌沉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车的方向带。
苏糯的手腕很细，隔着湿冷的校服布料，能感觉到他皮肤的微凉。凌沉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把他护在怀里，避开路边的积水。
坐进车里，暖气扑面而来，苏糯冻得有些发僵的身体才渐渐缓过来。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裤脚，小声说：“对不起凌总，让您特意跑一趟……”
“为什么不带伞？”凌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早上看天气预报说没雨，就忘了……”苏糯的声音越来越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社团活动结束晚了，没想到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凌沉没再说话，从后座拿过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他：“擦擦。”
“谢谢凌总。”苏糯接过毛巾，小心翼翼地擦着脸上和头发上的水珠。他擦到一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把怀里的帆布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好的盒子，献宝似的递到凌沉面前，“凌总，您看这个！”
盒子里装着一块小小的蛋糕，上面用奶油画着一个简单的笑脸，虽然有些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今天是……您的生日，对吗？”苏糯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我从同学那里听说的，就去学校附近的蛋糕店做了一个，虽然有点丑……”
凌沉愣住了。
他自己都快忘了今天是生日。这些年，他从没过过生日的习惯，最多就是收到助理和家人的几条祝福信息，从未有人特意为他做过蛋糕。
看着盒子里那个简陋却充满心意的小蛋糕，再看看苏糯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和湿漉漉的睫毛，凌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这孩子，冒着这么大的雨，把蛋糕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大概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你……”凌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句低沉的，“笨蛋。”
苏糯的笑容僵了一下，以为他不喜欢，有些委屈地低下头：“是不是很难看？我第一次做……”
“没有。”凌沉打断他，伸手接过那个盒子，指尖触到塑料袋上的湿气，心里却一片滚烫，“很好看。”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苏糯猛地抬起头，看到凌沉眼里的柔和，瞬间笑开了，两个小梨涡又陷了下去：“真的吗？那凌总您要尝尝吗？我特意让师傅少放了糖，怕您觉得腻。”
“回去再吃。”凌沉把盒子小心地放在腿上，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雨夜的街道上，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雨刷器规律的摆动声。苏糯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模糊的街景，嘴角一直微微扬着。
凌沉侧过头，看着他被暖气熏得微红的脸颊，还有那长长的、卷翘的睫毛，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他想，以后不能再让这孩子淋雨了。
回到公寓，苏糯第一件事就是去浴室洗澡，生怕感冒了传染给凌沉。等他穿着干净的睡衣出来时，看到凌沉正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那个小小的蛋糕，旁边还放着两支蜡烛。
“过来。”凌沉朝他招了招手。
苏糯愣了一下，快步走过去。
凌沉点燃蜡烛，关了客厅的灯。昏黄的烛光跳跃着，映在两人脸上，气氛格外温馨。
“许愿。”苏糯小声说，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凌沉看着跳动的烛火，沉默了几秒。往年生日，他从不会许愿，觉得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可今天，看着对面少年期待的眼神，他竟然真的在心里默默许了个愿。
——希望身边这个笨蛋，能一直这么开心下去。
吹灭蜡烛，凌沉打开灯，切了一块蛋糕递给苏糯：“尝尝你的手艺。”
苏糯咬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嗯！好吃！”
凌沉也尝了一口，奶油细腻，蛋糕松软，甜度刚刚好，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
“凌总，生日快乐。”苏糯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真诚的笑意，“以后每年的生日，我都给您做蛋糕，好不好？”
凌沉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温柔：“好。”
那个夜晚，小小的蛋糕被吃得一干二净。凌沉坐在沙发上处理文件，苏糯就坐在旁边的地毯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写作业，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又红着脸低下头。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是在唱一首温柔的歌。
凌沉处理完文件时，发现苏糯已经靠在沙发边睡着了，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是没写完的作业。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合上电脑，弯腰把苏糯抱了起来。
少年很轻，像一片羽毛。凌沉把他抱回二楼的卧室，盖好被子，看着他恬静的睡颜，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晚安吻。
“晚安，我的小笨蛋。”
凌沉关上门，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他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拿起手机，翻到苏糯的聊天框，看着那句“凌总记得吃饭”，忽然觉得，自己冰封了三十年的世界，因为这个少年的闯入，终于有了色彩和温度。
他想，或许他对苏糯的感情，早已超越了“需要应付的小辈”。那种想要保护他、想要看到他笑、想要他一直留在身边的心情，浓烈得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但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雨还在下，可凌沉的心里，却是一片晴朗。因为他知道，从此以后，他的世界里，有了需要守护的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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