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暖渡寒

暮色是从云缝里漏下来的，起初只是浅淡的灰，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等紫堂愿的哭声弱成断续的抽气时，窗外已沉得能攥出墨汁来。她窝在安迷修怀里，肩膀还在无意识地轻颤，睫毛上的泪珠早被体温烘成细痕，却仍死死揪着他的袖口——那截布料被攥得发皱，是她刚才喊‘哥哥’时掐出的印子，像把没说出口的思念，悄悄嵌在了布纹里。缝线跟着绷得发紧，像她心里那根不敢松的弦，怕一松手，连这片刻的暖意都会碎在风里

安迷修指尖蹭过她发梢，湿意比在办公室时淡了些，却仍凉得让他放轻动作，像怕碰碎了一片沾露的花瓣，一点点将袖口从她掌心抽出来。他垂眸看她，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刚好落在她眼下还未散尽的红痕上——忽然想起方才她哭着扑进怀里的模样，喉结动了动，试探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哄着一只刚受了惊的小兽：“师妹，我们回家，好不好？”

紫堂愿动了动，嘴里无意识呢喃着“哥哥”，她手垂了下来，轻轻划过安迷修的手背，安迷修顿了一下，怀里人的手凉得像浸了冬雪，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明明是鲜活的呼吸，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慌的脆弱，像冬夜里快要熄灭的烛火，风一吹就颤

手机屏幕亮起时，菲利斯的名字在暗里泛着冷光。安迷修压低声音应着，目光始终没离开怀里人的脸，末了语气里多了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软：“麻烦您照看协会，我先送师妹回去，她……今天想起了些旧事。”挂了电话，他小心地调整姿势将她抱起，手臂托着她膝弯时，能清晰摸到她下意识往他怀里缩的力道——不像从前那样轻得像要飘走，倒多了点依赖的实感，让他忍不住收紧了胳膊

出租车的灯在夜色里划开暖弧，紫堂愿靠在安迷修肩头，眼睛闭着，睫毛却偶尔颤一下，像还没从“哥哥”那两个字里缓过来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眼，笑着打趣：“小年轻就是黏人，这么晚了还抱着送回家，还过你这男朋友当得真细心。”安迷修指尖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刘海，闻言耳尖瞬间烧了起来，连耳根都泛着红，忙解释：“不是的，你误会了，她是我师妹，只是睡着了。”话音刚落，却见司机师傅挑了挑眉，递来一个“我都懂”的眼神，那笑意里的暧昧像层薄纱，裹得他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转头看向窗外——街灯一盏盏往后退，暖光落在紫堂愿安静的睡颜上，他心里那点沉意，比在办公室时淡了些，却仍记着她掌心的伤口，怕车晃得太厉害，碰疼了她

小区安保亭的光映在门禁杆上，安迷修报出门号时，保安看了眼他怀里的人，又看了看他紧绷的神色，没多问就按了放行。石板路上的梧桐叶被踩出细碎的响，紫堂愿忽然往他怀里又缩了缩，小声呢喃了句“真哥”，声音轻得像梦话。安迷修脚步顿了顿，替她裹紧了外套——他想起之前她攥着自己手腕喊“哥哥”的模样，原来她心里藏着的，从来都是那个会替她涂药的“哥哥”

走到那栋别墅前时，安迷修才松了口气——客厅的灯还亮着，暖融融的光从落地窗里透出来，在草坪上洒下一片柔软的光斑。安迷修刚抬手要敲门，门就开了，小一穿着浅蓝家居服，头发随意扎着，手里还攥着张没贴完的小熊贴纸——看见他怀里的紫堂愿，眼神瞬间慌了，伸手要碰又顿住，声音放得极轻：“姐姐怎么哭了，她……是不是想家人了？”

“别慌，她只是睡着了。”安迷修笑了笑，声音柔得怕惊着人，“你留的灯很亮，她应该会觉得安心。”这话让小一的眼神软了些，忙侧身让他进来，茶几上的雏菊还立着，花瓣上的水珠没干——是早上小一特意换的，说“姐姐喜欢新鲜的，她的哥哥以前也总给她买”

安迷修抱着紫堂愿往卧室走，路过客厅时，瞥见小一拿了条薄毯过来，比了比她的肩宽，小声说：“这条毯子里有薰衣草，姐姐上次说闻着能睡安稳。”放紫堂愿到床上时，她手指还无意识地攥了攥，像在找熟悉的温度。安迷修蹲在床边，替她掖被角时，无意间碰了碰她贴了创可贴的掌心——那处还微微鼓着，是之前他缠手帕时特意留的松紧，怕勒疼她

小一就站在旁边看着，眼神里满是担忧——明明是热热闹闹的家，明明是鲜活的人，可空气里却飘着一股说不出的凉，像夏天里突然落下的雨，砸在心上，又闷又疼

将紫堂愿放在床上时，她的手指还无意识地蜷了蜷，像是在找什么。安迷修蹲在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在她脸上——月光从窗外进来，刚好落在她的唇上，那点颜色淡得像快褪尽的花，明明呼吸还在，却让他觉得，像握着一件随时会碎的珍宝。他站起身，轻轻带上门，客厅里小一还在小声收拾着贴纸，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可那片暖意，却怎么也驱不散他心里的凉——活着的人还在，可有些东西，却已经随着暮色，沉进了看不见的深渊里，连呼吸都带着难言的疼

小一的手先一步拉住了安迷修的袖子，那力道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又像抓着根不肯放的浮木。他刚放下的贴纸还捏在另一只手里，粉白的小熊图案被指腹蹭得发皱，边角卷起来一点，像她此刻没说出口的局促

“安哥哥，”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目光往卧室的方向飘了飘，又很快落回他身上，“客房每天都有打扫，很干净，被单都是新换的。”窗外的夜更沉了，路灯的光透过纱帘，在他脚边投下细碎的影，明明是暖黄的光，却衬得他的影子单薄得像张纸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都这么晚了，外面又冷，你再跑回去……”话说到一半，他瞥见安迷修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手还带着抱过紫堂愿的温度，指节却绷得有些紧，像是在犹豫什么。小一的指尖悄悄松了松，又很快攥紧，贴纸的边缘硌得指腹发疼，却没敢松开：“我总是听见姐姐睡觉时候念叨哥哥，她可能有点想家人了。你和姐姐说的哥哥有些像，她可能怕是有些依赖你的……”

客厅的灯还亮着，暖光落在茶几上那瓶没插完的雏菊上，花瓣上的水珠早就干了，只剩下几片花瓣微微蜷着，像失去了力气。安迷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卧室门，门缝里漏出一点微弱的光，明明能听见紫堂愿平稳的呼吸，心里却像压着块凉石头——他知道小一是好意，可这满室的暖意，却让他觉得格外不自在，像闯进了别人的热闹里，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疏离

小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手指慢慢滑下来，快要松开时，又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声音带上哀求，宿主好不容易愿意展示脆弱，他希望她能温暖一点，希望这个能她让放下一些防备的男人能多陪她一会，让她高兴一点，哪怕一点“就住一晚好不好？姐姐醒了要是找你，我怕你走太远赶不回来——上次她梦到哥哥，醒了抱着旧相框坐了一夜，我不想她再一个人”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落在地板上，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明明是鲜活的人，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委屈，像被遗落在角落里的玩具，怕一转身，连这点挽留的机会都没了

安迷修的脚步顿了顿，想起在办公室时紫堂愿哭着喊“哥哥”的模样，喉结动了动，原来她反复喊的‘哥哥’，是她藏在心里的亲人。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玻璃上，小一指尖的贴纸皱得厉害，却还攥着“就一晚…”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替谁轻轻叹息。安迷修看着他眼底的恳求，忽然想起赞德以前说他“太轴”——可这次，他不想轴了。他接过睡衣，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暖黄的灯光里散开，轻得像片羽毛：“好，不过别起太早，我陪你一起准备”

小一眼睛亮了亮，攥着袖口的手松开，嘴角抿出个浅浅的弧度“那我们走吧”

安迷修跟着她走，目光扫过客厅的角落——没贴完的贴纸还摊在茶几上，粉蓝的图案在暖光里显得格外鲜活，可那瓶雏菊的花瓣又蜷了些，嫩黄的颜色里透出点灰败，像被抽走了力气

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里面果然收拾得干净，床单是浅灰色的，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上还放着块折成方形的毛巾，透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小一把睡衣放在床头，又转身去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杯壁，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小声说：“晚上要是渴了，桌上有热水壶，我灌了温的，怕你喝凉的不舒服”

安迷修握着温热的杯壁，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目送着小一离开，安迷修站在原地，手里的温水慢慢凉了下去，像他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他走到窗边，掀开一点窗帘往外看，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路灯的光在远处亮着，晕出小小的暖圈，像他此刻攥着的、没说出口的在意。他想起紫堂愿攥着自己袖口的样子，想起她睫毛上的泪珠，想起她睡着时依旧蹙着的眉——明明人就躺在隔壁，明明呼吸还平稳，可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怎么也碰不到，连心疼都透着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接着是卧室门被推开又关上的轻响。安迷修猜是小一去看紫堂愿了，他靠在墙上，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替人掖被角的细碎声响，听见他替人掖被角时小声说“姐姐别怕，安哥哥也在，你的哥哥也会希望你好好的”，安迷修心里忽然软了——之前紫堂愿还在掐自己掌心藏疼，现在却有两个人守着她的暖，或许，这就够了

————题外话

安迷修是不知道紫堂真的名字的，准确来说是不知道紫堂愿和紫堂真的关系。小一没有直接说紫堂真的名字是怕刺激到紫堂愿，毕竟对方现在情绪不稳定，即使睡着了，而且他也清楚紫堂愿目前是不想见紫堂真的，因为她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