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紫堂愿肩头那点紧绷终于松了些,化妆师才敢继续上妆,不过由于她的强硬要求,化妆师只用给她化露出的半张脸。指尖触到那片近乎透明的肤色时,她心里猛地一缩——那不是寻常的白皙,是缺了血色的苍,像冬夜冻透的窗纸,风一吹就要破。可她没敢多问,只笑着打圆场:“紫堂小姐,您这皮肤可真让人羡慕,连粉底都省了,倒是需要美黑。要是再晒点太阳添点气色,怕是组里的灯都要为您暗几分,我们这些人可就没存在感啦”
紫堂愿的唇动了动,最终只溢出个轻得像叹息的音节。她垂着眼,指尖在裙摆上绞出深深的褶子,棉料被攥得发皱,像她此刻拧成一团的心。她第一次听到“羡慕”两个字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羡慕”——这两个字她只在梦里听过,梦里她也有过被人羡慕的时刻,可醒来只剩母亲的巴掌和同族的唾骂。她怎么配被羡慕?
她这样应该是恐怖的、怪异的,像只藏在阴影里的怪物——被人反感、嘲笑,连怜悯都带着‘特殊对待’的刺,她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令人避而远之的怪胎
她是藏在衣柜角落的旧玩偶,落满灰,沾着泥,连自己都怕碰碎了那点可怜的体面,又怎么敢接别人递来的“喜欢”?那些旁人眼里的“特别”,于她而言,不过是插在心上的刺,每动一下都疼
“你不该羡慕我”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后半句“这是灾恶”堵在喉咙里,像吞了块冰。母亲说过,她的出生就是诅咒,碰过的东西会坏,靠近的人会倒霉;小时候她替邻居家妹妹捡滚到泥里的布娃娃,刚递出去就被母亲拽着胳膊往墙上撞,布娃娃掉在地上,和她的膝盖一起破了皮,母亲的骂声比伤口还疼:“灾星还敢碰别人的东西!”后来小姨送她的兔子玩偶,被同族的孩子抢过去扔进臭水沟,他们拍着手笑:“扫把星的兔子,就该待在脏地方!”从那时起她就懂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诅咒,连别人的“羡慕”,她都怕会变成连累人的祸事
化妆师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手都僵住了。没等她想出安慰的话,滑轮椅的轱辘声就滚了过来——赞德把一袋小熊饼干放在桌上,包装袋上的卡通熊笑得眉眼弯弯,和紫堂愿的脸色形成刺目的对比。“师妹,别这么小气嘛,”他戳了戳她的肩,语气里带着故意的夸张,“不就是皮肤白了点?分我点‘白色素’,让我也当回‘反光板’,行不行?实在不行,传授下美白秘诀,师兄我也想省点粉底钱”
“?”紫堂愿愣住了,绞着裙摆的手指顿了顿,指节上的泛白慢慢淡了些。她盯着那袋饼干,卡通熊的眼睛亮得晃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少晒太阳。”声音轻得像怕惊走什么
赞德见她终于开口,连忙转移话题:“师妹啊——你说你这条件,不演女鬼可惜了——夜里往那一站,自带‘冷白皮’特效,根本不用打光”
“以你的智商,不演傻子可惜了,不对,还得收敛都点,不收着点我都担心你被精神病院带走”紫堂愿的话冲得很,嘴角却悄悄翘了个微小的弧度,像冰面上裂了道细缝。化妆师手里的腮红刷“咔嗒”响了声,差点掉在桌上
“师妹~你就是这么对你智慧潇洒且从容的师兄的吗——师兄这心啊,简直比吃了一万吨辣椒还疼~”赞德夸张的后仰抬头扶额“果然感情淡了,没爱了”
“我们有过‘感情’吗?”紫堂愿的手渐渐松开,裙摆上的褶子却没平,“赞德,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她嘴上不饶人,一副要和赞德杠到底的架势,眼神却软了些。赞德气哼哼地转身回去上妆,背对着她时,唇角却勾起个得意的笑——他知道,这层冰,总算融了点
后面的事顺得像踩在棉花上。剧组的效率格外高,紫堂愿也不是个磨蹭寡断的性子,造型很快就定了。可妆卸了,衣服换了,她的“事”还没结束——赞德拽着她的手腕往门外走,他振振有词以“老猫头特别想你”和“提前参观自己未来的家”为理由把紫堂愿拉到圣殿娱乐…的食堂聚餐
去停车场的路上,赞德还在念叨“女鬼角色多适合你”,紫堂愿从口袋里摸出块小熊饼干丢他——是方才没吃完的,饼干渣落在他肩上,像撒了点碎雪。两人瞬间闹作一团,他追,她跑,师兄师妹的规矩全没了,倒像巷口拌嘴的同龄人。一路上两个打打闹闹,主要是赞德闹,紫堂愿打,两个人简直倒反天罡,师兄不像师兄师妹不像师妹的
阳光从落下车窗口撒在他们身上,暖得像裹了层糖,紫堂愿静静看着窗外,指尖无意识地蹭着袖口,像怕这暖意会突然消失
这边的笑声飘得老远,那边的圣殿食堂却透着股热闹的安稳,可谓师慈(?)徒孝。圣殿娱乐食堂里熙熙攘攘却格外有序,安迷修正往圆桌上摆餐具,骨瓷盘子碰在一起,响得清脆。他提前半小时就来了后厨,跟厨师反复叮嘱:“清炒时蔬多做一份,油少放,盐也少放,别放辣。”上次在医院照顾紫堂愿,他看见她把排骨上的肉挑出来放在一边,油重的也不碰,只吃些青菜,菜叶嚼得慢,吃得也少,总是跑神发呆,吃着吃着就停了,不知是不喜欢还是怎的,他也摸不准她的喜好,只是他看着她像是吃不了辣的
指尖碰到刚洗好的白瓷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往上爬,把他的思绪拉回上周。那天他提着盒饭回病房,刚推开门就听见赞德和小一的笑声,紫堂愿却蒙在被子里,只露出半截泛红的耳根,像只受惊的小兽。他把筷子递过去,她接的时候手都在抖,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又飞快缩了回去,像碰了烫铁
安迷修对着桌沿比了比,把偏斜的筷子轻轻拨正——间距分毫不差,像他待人的规矩,周全又妥帖。他转身去取菲利斯爱喝的热汤,路过窗口时,瞥见楼下的橘子树结了青果,小得像颗颗青珠子,挂在枝上,风一吹就晃。忽然想起赞德昨天跟他说的话:“明天试妆,我把师妹带过来逛逛。师妹第一次来食堂,你多盯着点,别让她拘谨得不敢动筷子。”他无奈地笑了笑——自家师兄总是这样,嘴上没个正形,心里却比谁都细,连这点小事都记着
菲利斯正低头喝汤,热汤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手机屏幕亮起,赞德通知他紫堂愿要来,他夹青菜的手顿了顿,筷子尖的菜叶晃了晃——他就说安迷修今天怎么这么积极,又是点菜又是挑衣服的,合着这俩臭小子跟他完先斩后奏呢!上次看赞德发来的试镜录像,这丫头面前的碗里就只有青菜,肉一块没动,细瘦的手腕支在桌上,像随时会断。没等他把青菜送进嘴里,手边灶上的热油“滋啦”一声溅出来,烫得他指尖一缩,思绪却顺着“青菜”飘远了——飘回第一次看她试镜录像的那个下午
一开始,听说他的“好”徒弟擅自给自己捡了个徒弟,他气得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茶水洒了满桌:“这臭小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傅?”更让他气的是,连一向稳重的安迷修都帮着赞德说话,他心里嘀咕:这俩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中了邪?还是有喜欢的人了?尤其是赞德,天天把“师妹”挂在嘴边,还说他肯定会喜欢,喜欢他个头——
直到看过赞德发给自己的试境录像,他才闭嘴,心里的不满也松了些:这小丫头的确不错,有棱有角,演戏时眼里透着股劲,勉强还算有潜力,就是太瘦了,镜头里看着风一吹就晃,想来平时也没好好吃饭——就像现在自己夹起的青菜,怕是她餐桌上的常物
指尖的灼痛感忽然清晰起来,把飘远的思绪拽回当下。他这才反应过来热油还溅在灶沿上,慌忙抽过旁边的抹布擦了擦,指腹蹭过冰凉的灶台,才压下那点烫意。没等喘口气,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是教务组发来的消息:“新学员试镜评级表需今日确认,其中紫堂愿的‘素人身份’需额外审核”
菲利斯盯着屏幕,眉头皱得能夹碎纸,方才飘远的思绪彻底落地,他倒不是质疑紫堂愿的潜力,只是圣殿娱乐近年对“素人空降”的争议越来越大,营销号也是群断章取义的,为了流量死人都能被他们说活过来,尤其是鬼孤天冲那只狐狸,万一有人拿这丫头做文章,赞德那臭小子怕是要闹翻天。他悄悄把手机揣回口袋,指尖无意识敲了敲桌面——通讯录里‘审核组老周’的号码还在最近通话栏,抬头看向食堂门口时,眼神里多了点笃定,既不能失了规矩,也不能让那丫头受委屈
车后座的软垫软得像云,赞德靠在上面,目光无意间扫过身旁的紫堂愿。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停在花瓣上的蝶。可她的指尖却在无意识地蹭着衣角,蹭一下,指甲就往掌心掐一下,留下浅浅的印子——和方才在化妆间攥紧衣料时的紧张一模一样。赞德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指节无意识地蜷了蜷,没敢打扰。他转开视线,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梧桐叶被风卷着掠过玻璃,绿得晃眼,却像极了紫堂愿此刻的情绪,绷得紧,怕碎了,又盼着能松口气
窗外的树影还在眼底晃,他的思绪却没停留在对紫堂愿的感慨上,反倒飘回了上周跟菲利斯在办公室的争执
那时候紫堂愿刚出院,老猫头还没见到紫堂愿,他正在看剧本,老猫头突然走了进来,把紫堂愿的病例“啪”地拍在桌上——那是紫堂愿出院后他拿回来研究的,他觉得紫堂愿不对劲,正面说她肯定不愿意,可不解决就是个隐患,不仅是事业,甚至可能的生命,他就私下拿走了被她扔掉的疯例,他知道这样不对,可人总是这样,明知道不对也要犯错,没想到被老猫头看到了:“你别总把那丫头护得跟什么似的!圣殿的训练不是过家家,她要是扛不住,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
赞德靠在桌边没反驳,指尖却在桌下悄悄攥紧了——他哪能不知道训练苦?可紫堂愿那性子,是块冰,硬逼只会冻得更紧,得用暖慢慢融
心里早有了主意:这次借着聚餐带她来食堂,表面是让她熟悉“未来的家”,其实更想让她再多跟安迷修接触接触——安迷修性子温,带新人最有耐心,说话做事都如沐春风的,说不定能帮她卸点防备,更快适应剧组的节奏,也让她知道,这里不是所有地方都需要“小心翼翼”。他偷偷侧头瞥了眼紫堂愿,见她眼睫没动,还没醒,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指尖飞快敲了条消息给安迷修:“一会多跟我师妹说两句话,别太严肃,她怕生。”发完又迅速把手机塞回去,生怕动静大了惊着她——就像怕惊走一只停在指尖的蝶
指尖还残留着手机壳的凉意,赞德望着紫堂愿安静的侧脸,思绪又飘远了——飘回上次为了让菲利斯同意收紫堂愿为徒,他拿着她的表演片段找菲利斯求情的时候。师傅一开始还嘴硬,说“再看看”,可看到紫堂愿跟他对戏的那段,眼神里的惊艳藏都藏不住。尤其是他补了一句:“老猫头,你看,师妹是纯素人,第一次演戏就能这样,天赋真的没话说。”后菲利斯藏不住赞赏。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说话时,语气里满是骄傲——像在炫耀自己藏了很久的宝贝
他是真的欣赏紫堂愿。不止是因为她的天赋,更是因为她身上那股劲——看似冷硬,像块裹了冰的石头,可敲开一点缝,里面藏着的脆弱却让人心疼。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无端郁气——像被雾蒙住的灯,明明里面亮着,却不敢让人看见,怕雾散了,灯也灭了。他想帮她拨散那层雾,想让她知道,她的亮,不用藏着
他想看她真正笑起来的样子,不是嘴角翘一下的敷衍;想看她生气时的样子,不是憋着的委屈;想看她哭,不是躲在被子里的无声。她现在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连波纹都没有——可越平静,越让人担心,怕这潭水底下,藏着翻涌的浪,哪天就把自己淹了
可他也知道,紫堂愿的自尊心强,像裹了层硬壳。他不敢说太多,不敢做太满,只能用那些夸张的玩笑,一点点敲开她的壳——至少,别让她再把自己缩成一团
车缓缓驶入圣殿娱乐的停车场,窗外的食堂招牌越来越近,红底白字,亮得像团暖火。赞德轻轻推了推紫堂愿的胳膊,声音放得很轻:“别睡了,到地方了。再睡,老猫头熬的汤,该凉了”
紫堂愿的睫毛颤了颤,没立刻睁眼,指尖先松开了攥着的衣角——掌心的指甲掐出的印子还在,像朵没开的花